集市中,有一位满面沟壑的老叟,佝偻着背,要问卖蒲扇的小贩买一把蒲扇。
“我只有四文钱了,你就四文钱卖给我吧。”老叟的汗砸在小贩的蒲扇上,落下一个深色的点。
只要一瞬间,那一点点来自人体内的水,便蒸发不见了。
小贩的眼皮抽搐了一下,他动作粗鲁地将蒲扇朝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大声道:“这样便宜了还要讲价,我干脆送给你这个老汉好不好,小本生意,我卖了钱要拿去买粮食养活我家娃!”
老叟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眼巴巴地伸手去扯那小贩的蒲扇,不住地将手中攥地潮湿的四枚铜板往小贩手中塞。
“买给我吧,我家娃儿热,夜夜都哭,睡不着。”
小贩忽然暴怒地从板车后头冲了出来,狠狠一把推在老叟的胸口,恶声恶气道:“我家娃儿不热吗?我家娃儿睡得着?我家娃儿要饿死了!我要换了钱,给他买粮食吃,你没听到吗?”
被推到在地的老叟哇哇大哭起来,他体内的仅剩的水,从眼角滴落,又砸在地上的灰尘中,瞬间消失不见。
见状,小贩脑中理智的那根线似乎断掉了。
他发起狠来,捏着拳头就要朝着老叟的头砸去,他哀嚎道:“你哭什么?没有水了,你还哭什么?” 李挚他们就在一旁。
见状,张鹤赶紧上去拉住了小贩。
而李挚从地上扶起了老叟。
“不过小事,怎么就要动手打人。”张鹤警告地看着小贩,“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和气生财。”
“和气生财,人都要死了,还生财。”
张鹤力气奇大,小贩的手臂被他抓在手里,仿佛被铁钳钳住般动弹不得,这样倒是让他冷静了下了,语气凄凉地对张鹤说着不详的话。
而李挚扶起的那老叟,抹了一把眼睛,紧紧握住手中的铜板,挣脱了李挚的手,颤颤巍巍地远去了。
这样一场闹剧,除了李挚与张鹤,在集市中竟然没有人围观看热闹,也没有人试图说和。
这里熙熙攘攘有许多人行走着,怀揣着几个铜板,例行公事地与小贩讨价还价着,他们嘴唇皴裂,皮肤干枯,像是活着,又像已经死了一半。
李挚眼见着要买蒲扇的老叟身影远去,左右环视了一圈,终于在集市中唯一的阴凉处发现了两位发着呆的差役。
他们的面色比集市中的百姓略好一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李挚走上前去,问道:“集市中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吗?”
两为差役像是方才惊醒了似得,齐齐转头看向李挚,麻木道:“天热,大家脾气就坏了些,再正常不过了。”
李挚闻言,轻轻颔首,不再过多追问。
张鹤远远地看着,皱眉道:“是我见识少了些,只是城中都这样了,官老爷们怎么不多管一管?朝廷不应当前来赈灾吗?”
“即便他们来了,又能如何?”李挚问道。
“江北府大旱,周围省府却好好的,每日运水运粮过来,府中开仓赈粮,百姓们至少饿不死,渴不死。”张鹤答。
“即便每日运粮运水,有多少能到百姓手中?”李挚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人脸上麻木的痛苦,“张天师,我们在嵇宅中,可是每日都能沐浴,想来运往江北府的水,并不像你想得那样少。”
张鹤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中。
半晌后,他才喃喃道:“我这些年一心扑在异闻上,自以为已是老于世故,可对凡间事的了解竟然还不如李挚。” 他们今日到底是为了不是为了天灾之事才出门的,李挚与张鹤又逛了一逛,想来嵇仁要叮嘱裴璇玑的事也办完了,便转身朝回走。
正巧撞见了裴璇玑一脸古怪地从衙门中走了出来。
“小裴,嵇总司寻你有何事?”张鹤问道。
裴璇玑抿了抿嘴,疑惑道:“或许是好事。”
但话又不方便在异人寺大门口说,三人转向了异人寺旁的另一条街,勉强找到一处阴凉处,张鹤左右看看,都不见有人经过,冲着裴璇玑道:“究竟是何事?”
“嵇仁要升官了。”
“调往仙渡府吗?”
“不,就地升职,副总司升为司总。”
此话一出,李挚与张鹤都有些怔忪。
“你之前说过,江北府原来那位总司年岁比嵇仁还要小,正值壮年的时候,怎么会被嵇仁顶了位置?”张鹤奇道。
“所以原总司调去仙渡府了,说是仙渡府原本的总司年纪大了,正好要告老,便将他调了去,还是总司之位。”裴璇玑一边解释,一边皱眉,“嵇仁说这些调动都是正常的职位调动,异人寺内部是铁板一块,干净的很,哪有什么内鬼,都是我多心了。”
“看来嵇仁真认出了从葛家堡中离开的那位的身份,并且利用这一点,得到了他想要的好处。”张鹤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