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们除却出发那一会儿一块出现了,此时分散在了船上的各处,沉默地干着活。
航行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来到了一处收窄的江段,宝珠拉着李挚的袖子,指着江边矗立的高峰道:“上头就是金鳞的家。”
她正说着,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一个船工从甲板下上来,爬上了桅杆,将桅杆上一面金色的无字旗下了一半。
紧接着,正如宝珠在山顶听见的那样,所有正在通过这段航道的船只,一齐吹响了哨。
她看见周围许多的船只,船工们聚在甲板上,朝着山顶虔诚地膜拜,大声感激金鳞大王庇护他们顺利地通过这段澜江上最为凶险的航道。
宝珠看着他们,小声对李挚道:“这里竟然是澜江最为凶险的一段吗?”
李挚注视着身下幽深的江水,答道:“我此前读过一些关于澜江的杂文,说它的某几段,不仅水流湍急,水下还有无数暗礁巨石,船在江上走时,若是碰上天气不好,极容易撞上暗礁,船毁人亡。”
宝珠闻言,仔细地看了看江中,奇道:“可水中并没暗礁,水流也很平缓。”
“恐怕是金鳞做的,这就是这些船只们感激他的原因吧。”李挚猜想道。
“真厉害啊。”宝珠低声感慨着。
宝珠在船舷旁看着两岸的景色,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金鳞的船之所以能比其他的船只快上许多到京城,不仅仅是因为航速快,他们夜里不像其他的船只一般停靠码头休息,而是继续在澜江上航行。
也是因为船上有妖的缘故,凡人船工普遍有的夜盲症,他们不曾有,更有一些妖怪,夜晚的视线比白日里还要好。
这一趟行程,客人们并不多,除却宝珠一行人与嵇仁,只有其余两三位客人。
而原本上船时还十分绝望的嵇仁,到了夜晚已经淡定下来,他留在船上,还能得到妖怪船工们的庇护,若是下了船,还不知李挚他们跟下来后,会如何对待自己,索性安分下来,躲在船舱中并不露面。
裴璇玑与张鹤挑了嵇仁左右的船舱,一左一右地看守着他,并不担心他半路跳下江。
船工们也挨个客人交代了,让他们入夜后不要到甲板上去,以免视线不好,不小心掉进江里去。
若是掉进江中,妖怪船工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可是要在澜江中当水鬼咯。
但宝珠可不是那种听话的凡人客人,天黑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大饼,一丝睡意也没有。
于是狐妖小姐便悄悄地起身,推开舱门,溜达到了甲板上。
今夜的月色不好,大朵的乌云盖住了月亮,宝珠抬眼看着,忧心明日或许会下雨。
但下雨也不会如何,他们的船也不会翻。
她心事重重,又来到了船舷旁,撑着栏杆,看着墨黑的澜江发呆。
“小妖怪,莫掉进江中去了。”
一个声音从宝珠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是白日里与她交谈过的那个大黑个妖怪。
“不会的,我是妖怪,哪有那样容易掉进去。”宝珠道。
大黑个站在甲板上看了她一会儿,迟疑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沉声道:“你半夜不睡觉,来这儿发呆?”
“我睡不着。”宝珠低声道。
“哦。”大黑个应了一声,索性也学着她的样子,撑在船舷上看着澜江,“小妖怪,你活了多久了?”
“十来年吧。”宝珠心虚道。
“那还很小呢,我在澜江上讨生活都已快五十年了。”大黑个瓮声瓮气地说着,“我与你一样大的时候,每日也浑浑噩噩地,白日夜里地瞎混,不知道一天做些什么。”
宝珠虽然不觉得自己每日在瞎混,但也被大黑个的话戳中了心事,问道:“那你是怎么想到来船上做工的?”
“金鳞让我来,我就来试试,这一试,五十来年就过去了。”大黑个答道。
“你在船上做工,想来跑一趟船有不少的钱,可我们是妖怪,本不需要钱,你又为何愿意做上五十年呢?”宝珠吐露出了心中的疑惑,这疑惑,只有同为妖怪的同胞们能解答。
“我们不需要钱,可凡人需要钱,金鳞说,做交易要等价交换,我在岸上也有宅子有仆人,我想像凡人一般享受,那我就要拿出凡人需要的东西,与他们做交易。”
大黑个看着宝珠道:“这世道有许多好东西,凡人能有,我们也能有,为何妖怪就要缩在山中,成日里犯浑作恶,直到引来天师,一场好斗,不是被收走,便是逃到更深的山里去。”
宝珠答不上来。
大黑个笑了起来,视线瞥过船舱,不赞成地对宝珠道:“你跟着这些天师,想来帮他们做了不少事,他们有他们行事的目的,你的呢?跟他们一样吗?”
“我……”宝珠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