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突然失明时会感到恐惧,但秦镇邪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他眨了眨眼,好像自己还看得见似的。微风流淌过他指缝,送来了一股浓郁的花香,他听到树叶沙沙的声响,地面上传来颤动,有人在跳舞。那脚步宛如鼓点,一曲如千军临阵,一曲如蝴蝶落花,迅捷如雷霆,飘逸似飞鸟。秦镇邪听着声响勾勒出了万卷江山,快哉意气,该是何等高超的舞技才能让他这个瞎子如见天光。
忽然间那人握住了秦镇邪的手,柔软细密的丝线拂过他手背,一个冰凉凉的物件塞到了他手里,那是一把剑,而他手腕也被一股幽幽的凉意裹住了。当那人握着他手腕出剑时,一股猛烈的、江水般的情感席卷了他的全身,有什么积之将崩蓄之将溃——
秦镇邪睁开了眼睛,猛地坐了起来。他大张着嘴,似乎要喊什么,但最终只是愣愣地望着前方。原本蹲在他旁边的黑猫猛地弹了起来,激动地喵喵叫着。接着,他就被满脸带泪的君稚抱住了。他大哭道:“恩人,你终于醒啦。我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呜!”
秦镇邪呆愣愣的,他觉着眼前像还是一片雪白。他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不疼,但碍眼,叫人总想补上。君稚又叫了他几声,他才回神。
江上的雾已经全散了,他跟君稚坐的原先那条船上已经漂出了四五里,撞在一堆芦苇里。日下西山,放出一片红光,江水也跟倒了一千斤朱砂似的红。叶福儿就泡在那血一般的红色里,睁着眼睛望着他们,那眼神既畏惧又胆怯,像只兔子。小鬼被她紧紧抱在怀里,龇牙咧嘴的,丑极了。
君稚说:“我把你拖上船后,它一直跟着我们。我光顾着哭了,也没管它,没想到它就呆在那一动不动的。我感觉它像是想和我们说话。”
秦镇邪问:“那她为什么不说?”
“她舌头泡烂了,说不了话。”君稚犹豫道,“她现在好像没有恶意了。我本来想问问她鲁庚午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叶福儿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那声音像是哭泣,又像是怒吼。君稚吓了一跳,忙安慰道:“你,你冷静些。我们会想办法帮你的。”叶福儿呜呜哭泣,声调凄惨,令人断肠。秦镇邪问:“现在怎么办?”君稚犹豫道:“我想让她上身。”
“上身?”
“就是把身体借给鬼魂,让他们借他人之口诉说冤屈。但是叶大姐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了,我要是贸然让她上身,不仅会阳气大亏,甚至可能会折损寿数。而且,我本是先天极阳之体,对鬼气有克制作用,也不适合让叶大姐上身。”
叶福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哭声越发哀戚。那黑瓦似的眼睛像裂开了一道道罅隙,泪水像雨呼啦啦地从里面漏出来。它全身颤动着,弄得水哗哗地响。那小鬼以为是秦镇邪他们把叶福儿弄哭的,便龇牙朝二人呜呜低吼,没想到正对上黑猫那黄澄澄的眼睛,小鬼一哆嗦,忙躲到了母亲身后。
“那我呢?”秦镇邪问。“不行!”君稚断然道,“你才从鬼门关回来,怎么能给鬼上身呢?这时候人在半生半死间,身上阴气是最重的,有时候还能看见鬼呢。人们老说谁谁大病一场后见了鬼,就是这个原因。这时候要让鬼给上身了,没准人就真没了。”
“阴气重不正适合吗?”
“哪里适合了?阴盛阳盛都会影响人的身体,阳气太重还好点,阴气太重可是会影响寿命的,除非是那些先天极阴之体的人。因为他们身上基本没有阳气,所以也不用怕鬼留下的阴气,但他们也是最容易被鬼夺舍的。总之,像你这样的普通人绝对不行。”
“如果我是先天极阴之体呢?”
“怎么可能?先天极阴之体一般都体质虚弱,身形纤瘦,你这样怎么都不像啊。”
“凡事总有例外。”秦镇邪看向手腕,“再说,我还有这坠子。”
“对,你有这宝贝!”君稚一拍脑袋,激动道,“我就说这坠子不同凡响!有这宝贝护着,你应该没事。”他扭头看向叶福儿:“大姐,你不会对老秦不利吧?我们可是打算帮你的。”
叶福儿连忙摇头,她指指秦镇邪的手绳,又指指自己,不停摆手。秦镇邪道:“有这坠子在,你也夺不了我的舍?”
叶福儿用力点头。君稚道:“那我们就试试。我先画几张符给你护法。叶大姐,我先跟你说清楚啊,我们跟鲁庚午不是一伙的,我们也不是来镇压你的,相反,我们知道你的死有蹊跷才来的,结果还没给你招魂呢,就被那船夫打到水里去了,要我说,那船夫准是鲁庚午安排的人,那家伙害我们一次还不够,还要害我们第二次,真是歹毒!”
君稚每说一句,叶福儿的眼泪就流的更多,最后那双黑眼睛都被泪水泡皱了。君稚看她这样,终于放心了。鬼不是畜生,听得懂道理,知道人情,他相信叶福儿是个好鬼。
秦镇邪问:“怎么上身?”
“握手就行。”
“冒犯了。”秦镇邪向叶福儿伸出右手,她抱着小鬼游近,叶福儿轻轻握住了那只手,一瞬间秦镇邪如坠冰窖,好像给扔进了大雪里。当他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了一双小小的手。
他变成了叶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