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那时分明看到那女鬼!”老阿公嘀咕道。
青衫人一愣,问:“女鬼?”
“是啊,他跟我扯说那红衣女,结果他回家时,真有个红衣女子跟在他身后!第二天,那君家老爷子就死了,难道不是那女鬼觉得他负了她,前来索命?”
黑衣人停了筷子,定定看着老阿公。青衫人也收敛笑容。老阿公不知怎地,心中犯怵,坐在那不敢动。青衫人缓缓笑道:“老阿公不是说那君老爷子是含笑而死吗?要是女鬼来索命,他怎会笑着死呢?”
老阿公一愣,心里糊涂了。青衫人道:“阿公,你说书说痴了,故事便是故事,好听就行,何必非要问出个真假?阿公今天讲的故事,十分有趣,虽然惊世骇俗,但也颇值一录,阿公不如写个底本,藏在某处,留待后人去翻看,兴许,这故事还能流传百世呢?”
老阿公一听,颇为意动。青衫人又问起了其他故事,老阿公谈兴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酒也顾不得喝,一口气讲了整整七个故事。他讲到第八个时,这两个行客已吃完饭,结了账,这故事结束后,他们便告辞了。老阿公怅然道:“你二位真不是秦、孟?”
“真不是!”青衫人摆手笑道,“老阿公,我俩先走了,有缘再见。”
这俩人走出一截,青衫人却哈哈笑起来,对黑衣人道:“阿块,你什么时候跟君稚讲的那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秦镇邪闷闷道:“就是办婚事那会讲的,谁知道他会往外说!”
“他定是听到那说书的编排你,心中不平,才把这些事抖出来吓他。”孟琅微微收敛了笑意,说,“殷姑娘最后还是去见他了啊。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那晚分明我们也在。”
“她肯定是在我们离开后来的,毕竟我们只陪了君兄一会,就留他去跟家里人交代后事了。”
孟琅感慨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殷姑娘竟然还挂念着君稚,真不知当她发现君稚住在栎陵时是什么心情?”
“谁能知道呢?”秦镇邪长叹一声,说,“在穷寿山他一个劲问我殷姑娘老家在哪,我跟他说那地方叫栎陵,已经没了。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来到了这,还在这住了下来,而栎陵也重新有了人家,有了村落。君兄用情,真是至深。他既然是笑着走的,想必最后也跟殷姑娘说开了。”
说到这,他有些伤感,道:“君兄走后,人间就真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孟琅叹道:“是啊,去年,照夜兄也羽化了,他神格比你损毁得厉害,寿数也比你短得多。百川上仙隐居了,连我也找不到他在哪。至于阎罗,人间这几十年仗都够他忙上一百年的了。”
“你可别去找他。”秦镇邪忙说,“你一找他,他就要你抓鬼。”
“我就算想帮他,现在也帮不了啦。”孟琅看看自己的手,那细腻如瓷的手掌已经生了好几个茧,这证明,他在衰老,“你我现在已经与寻常道士无异了,他头疼的那些厉鬼,只能让白兄黑兄去抓了。不过,那几十年的仗也给他送来了新一批鬼差,想来其中定有得力干将。”
秦镇邪抓着他手,说:“我俩成了凡人也好,省得每隔一阵,就要换个地方,免得别人发现我俩不会老。这次给流星子仙君吊唁回来,我们应当不用再离开廣野了。”
孟琅笑道:“是啊,以后我们就能长久在廣野住下了。不过,你不想去鹤城看看吗?照夜兄送给我们的钱足够在鹤城买栋房子了。”
秦镇邪说:“鹤城也好,廣野也好,反正只要跟你在一块,在哪都好。”
孟琅问:“在茅草屋子也好?”
秦镇邪道:“茅草屋子也好!”
孟琅又笑起来,眯起的双眼深深闪着光。他伸手一勾,吻了过去。秦镇邪揽着他腰,轻轻回应着。恰好一阵微醺的夏风卷来,两人的衣袖哗啦啦卷到一起,悠扬的哞哞声伴随叮当声从远处传来,车轮轱辘轱辘地应和。两人同时抬头,说:“有便车可以搭!”
两人牵着手,同时向前赶去。跑过土路拐角,便看见不远处一辆牛车慢悠悠踱着。车上捆着一堆堆金灿灿的麦穗,小山般高。孟琅喊道:“阿伯,搭我俩一下!”
只见一只黝黑的手从那黄灿灿的麦穗山旁伸出,挥了挥,表示同意。两人大步朝前跑去,爬上牛车,躺在柔软的麦穗上。两人扭头相视,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头顶上,天空蓝得那么纯粹,那么好,羽毛似的白云悠闲地在这蔚蓝的天空中飘荡,太阳灿烂地照射着大地,翠绿的山林像淋了水般闪着微光。空气里是麦子成熟的气息,风暖暖的,车悠悠的,心爱的人在身旁,所有一切都很美好。两人握着手,躺在一块,低低笑着。叮当声中,牛车载着他们慢慢走远,走远,走到很远很远、人们都看不见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