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稚觉得奇怪:“干嘛不直接叫射狼,而要叫射当路?”
摊主娓娓道来:“这射的不是狼,是那叛国的当路将军。听说那逆贼是被头母狼养大的,后来被隆恩帝收为义子。可那家伙不仅没有半点感恩之心,还在连国跟仙鹤国交战时卖了国!幸好隆恩帝及时察觉才没酿成大祸,那卖国贼也让吴丞相杀了。没了他捣乱连国果然节节胜利,仙鹤太子主动请降,战争才终于结束。”
“原来如此。”君稚又好奇道,“可这些弓箭手怎么都站在栏杆里?等会笼子一开,狼岂不是会咬到他们?”
“他们得在这狼咬到他们之前射死它,这是咱们嘉禾的传统,只有这样才能选出箭术最高超的猎手。也不知道今年谁是头筹?我可押了十文钱在那个戴帽子的身上。”
君稚惊讶道:“要是他们没及时射死那狼不就糟了?”
“要是他们没射死它,外头还有高手呢。”摊主指指旁边围栏外几个握着弓箭的汉子,咧嘴笑道,“这之中有个老猎户,拿过好几次头筹。放心,那狼怎么都是死路一条。”
这时,秦镇邪道:“这狼我认识。”
君稚定睛一看,惊讶道:“这不是追我的那头狼吗?它怎么让人给捉到这来了?”
摊主喜道:“你被这畜生追过?这真是太凑巧了。正好,今日就让咱们嘉禾的猎手给你报仇!”
言语间,笼门已被缓缓勾起,激起一片喧浪,人们激动得红了脸,猎手们握紧弓,瞄准狼。那头狼弓立起来,身上的毛根根炸开,额头上那簇黑毛越发明显,像一只眼睛。
人们高声呐喊:“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强,越来越齐,像一堵墙将那狼围得严严实实。或许是因为呐喊声太大了,秦镇邪胸口有些发堵。
他望着围栏中央:门开了,那狼却没出来,好像它知道自己出来就死了。开笼人一棍子打在笼子上,那狼仍犹疑不前,棍子打在它背上,狼痛吼一声,终于冲出笼子。可它没有冲向那些弓箭手,而是无头苍蝇般在围栏里乱撞。它往哪撞,就被哪儿的人群吓回去,像只恓惶无措的兔子。
箭射中了狼的小腿,它的肚子,它的背,狼痛吼着在围栏里四处逃窜,迎击它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它最后只能冲向那些弓箭手,冲向那些要索它性命的阎罗。那双圆睁的眼睛绝望而惊惶,然后,一只箭射穿了它的眼睛,从另一只眼睛射出。狼折了腿,像个皮球一般飞出去,结结实实撞在了栏杆上。摊主吓得跳脚,骂道:“这畜生真会挑地方!”
狼死了。泥一般的血从它眼中涌出,映出高台之上神像微笑的唇角。得胜的弓箭手一把抓住狼腿,将这破烂的尸体提了起来。众人无不喝彩,捬操踊跃。
得胜者炫耀地提着狼绕场奔跑,那深红的血就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断断续续的轨迹,爬了满地的红,像一个个烂掉的疮疤。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吵得像有千只铁靴踢在秦镇邪耳膜上,他满头大汗,胸闷得厉害,像要窒息似的。他抓紧了栏杆,低着头,捂着嘴,血腥味激得他胃里直涌。得胜者从他面前跑过,他望见了那狼空洞的、流血的、碧绿的眼。
秦镇邪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回去后,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变成了那只狼,不断地竭力奔跑,身后传来追赶声,利箭射穿了他的肩膀,他的背脊,他的腿,直到他倒下,一次又一次。他像困在这噩梦里永远醒不来,只有无止境地追逐和死亡,最后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人还是狼。夜晚黑如巨口,丛林深如囚笼,眼前的一切都摇摇欲坠,秦镇邪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时他听到了沙沙的声响。黑暗中亮起两点幽幽绿火,一头狼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它张开了嘴。
两张护身符熊熊燃烧,转瞬间便化为灰烬。秦镇邪睁开了眼,看到卞逆慈和君稚站在他床头。卞逆慈关切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你被那头狼的怨气缠住了,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
怨气?秦镇邪有些恍惚。难怪他会做那些梦,简直跟被叶福儿上身后一模一样。
秦镇邪撑起身子:“它还在吗?”
君稚忙道:“你放心,师傅已经把它驱散了。”
卞逆慈奇怪道:“你有九天阙符和我送的护身符,按理讲不应该被怨灵缠上,难道是因为你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看来即便有这坠子相护,你也需格外小心。往后那些杀伐阴晦之地,你要尽量避开,主动让鬼上身的事,也千万不要做了。”
秦镇邪点点头,他脑袋还十分昏沉,又休息了几日才好。他虽然没再梦见自己变成狼,晚上睡觉却依旧不太安稳,半夜时常惊醒。这时他就把那坠子拿出来看看,夜色下,那莲花坠子流转着淡淡的光华,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让他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又过了几天,君稚见他精神好多了,便拉他出去走走。祭神已经结束,热闹散去,游船漂离,街上顿时冷清不少。君稚唏嘘道:“真看不出这里前几天还那么热闹。”两人走着走着,忽看见那得胜的弓箭手迎面走来,头上戴着顶狼皮帽,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君稚说:“看来那狼被剥了皮了,活该,谁叫它恩将仇报。”
秦镇邪扭头道:“走吧。”
不知为何,看到那狼皮帽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便传来一阵刺痛,好像眼睛被箭射穿的不是那狼,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