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琅悲凉地说:“但是,余小将军”
岳度时沉默了,他从孟琅悲痛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好一会,他说:“余太尉有个值得骄傲的儿子。”
孟琅痛苦地说:“我们打得太艰难了。五关天天都在死人,许多人家已经无兵可征了。”
“这正是我最近忧虑的事。”岳度时在屋中踱步,半晌,他沉吟道,“其实,并不是真无兵可征了。”
孟琅一愣:“难道您想到了新的征兵的法子了?”
岳丞相沉思片刻,说:“青石,你还记得乌池是因何而乱吗?”
孟琅怔愣一瞬,随即,他反应过来,有些急切地劝道:“如果我们向贵族征兵,会引起大乱的。”
“贵族免征古已有之,我为何要改变天经地义的事?我只是要他们把隐匿的人口吐出来罢了。”
孟琅不解地问:“那您打算怎么做?”
“核查他们的族谱,只有五服之内的人可以免征。”
原来如此。孟琅恍然大悟,那些重视门第的贵族是绝不会让平民百姓上族谱的。可他心中仍不免忧虑:“丞相所言极是,但要是他们不交族谱呢?”
“那就视为违抗王命。”
“这件事余太尉知道吗?”
“余太尉新丧,还是不要拿这些事打扰他了。”
“那么,御史大夫知道吗?”
岳丞相有些不快。孟琅坚持道:“这样的大事,三公应当知道。太后本就认为您有专断之嫌,如果您不知会三公的话,恐怕又将招惹物议。”
“我知道。”岳度时叹气道,“我是怕知会了余太尉和御史大夫,这件事就无法推行了啊。”
“可如果您不知会三公,这件事会更难推行。”孟琅说,“请您试一试吧。”
岳度时眉头紧皱,似乎正在艰难地斟酌。许久,他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岳度时派了一辆马车送孟琅和冬子回去,马车旁边跟着十个士兵。这一次,孟琅平安到家了。然而,他心情并不轻松。他知道,好不容易安宁了一阵的朝廷又要掀起新的波澜了。他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这波澜小一些。
不管怎样,要是岳相直接推行新法的话,太尉和御史大夫肯定会反对。要是他们商量,或许还有妥协的余地。孟琅在心中祈祷,但愿岳相能够听进他的建议,和其他二公聊聊吧。
幸运的是,岳度时最后还是知会了余太尉和御史大夫,不幸的是,三人不欢而散。
闻府,御史大夫怒不可遏地对一身丧服的余太尉叫道:“岳度时真是老糊涂了!他是想把所有公卿都得罪光,让大王成为孤家寡人吗?”
这位御史大夫是个矮墩墩的小老头,鼻子下两把花白的小胡子,每当他一生气,那胡子就生动地翘起来,为主人扬威呐喊。此时,他的胡子简直快翘到了天上,这表明他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
“向各位公卿索要谱牒实在太过了。”余太尉摇头道,“还不如令当地贵族辅佐地方官员征兵,若能征得足够多的兵员,就予以封赏。”
“还是太尉大人清醒哪,我也觉得这样办更好。”御史大夫怒气冲冲地说,胡子一抬一落,好似一只不停挥动的手,“岳度时办事实在太不讲义气。这几个月咱们为了大局极力配合他,他却不识抬举,以为咱们好欺负了!就说核查谱牒这事,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这,这不是往你心窝子上插刀吗?”
余太尉说:“这是政事,不管我儿死没死,他都得说。”
“那他也不必这样直白、这样不客气吧?好像天底下就他最行似的。唉唉,跟这家伙共事,真是气死人了。”御史大夫一跺脚,喊道,“咱们必须得把这匹犟牛拽回来,三王之乱才平定,朝廷可再禁不起折腾了!”
第142章乌池(二)
岳度时在会谈结束后就确信太尉和御史大夫不会支持他。他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因此他一离开太尉府就进了宫,向徐风王禀告核查贵族族谱之议。徐风王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他一听岳度时说前线没兵了,便忙不迭签发了新令。
孟琅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发生了,新令就像一块巨石将朝堂的宁静砸得粉碎。御史大夫公然在朝廷上反对新令,岳度时则坚持己见,百折不回,直到余太尉登门拜访。
余太尉对岳度时十分失望。
“三王之乱还没让你学到教训吗?”余太尉痛心疾首地说,“君王如明月,公侯如星辰,如今徐风外患重重,你却还要大刀阔斧地砍去它的臂膀!人心,人心是不能乱的!越是危急之时,越要团结,你却偏要向内开刀!你就不怕再来一次三王之乱?”
岳度时坚决反驳:“太尉,难道乌池之乱就不可怕?三王之乱只要杀了三王就能结束,百姓之乱如何能杀完?乌池之变,正是因为百姓已经无法承受征兵的重担,假如世家大族继续事不关己似的高坐太平,我恐怕徐风要先亡在这些蛀虫手里!趁这个机会,削弱贵族,战争结束后,大王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徐风!”
“一派胡言!”余太尉急得嘴上起了一个大火泡,“老夫怕徐风撑不到那时!岳度时,你要成为千古罪人啊!”
“岳某不怕当罪人,岳某只知道,一盘散沙的徐风是无法取得胜利的。”
“你想把徐风捏成一块石头,也得看你的手够不够硬。岳度时,你一意孤行,迟早要撞得头破血流!”余太尉气得大叫,摔门而去。
孟琅这才从案上成堆的公文里抬起头,方才余太尉冲进来时压根没注意到他。孟琅胆战心惊地说:“丞相大人,余太尉好像气坏了。”
岳度时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良久,他说:“这朝堂上,没有一个人懂我的苦心。乌池之乱,起因就是兵役过重,兵役过重,又是因为公侯隐匿人口,若要从根本上解决乌池之乱,不就得对公侯下手吗?就算公侯会心生怨恨,那也是恨我,不是恨大王。可百姓要是心生怨恨,那就是连大王也恨上了,那才是失了真正的人心啊!我宁愿当个罪人,也不愿因小失大,失了剜去毒疮的良机!”
孟琅深受震颤。他以为丞相只是要征兵,却没想到他看得如此长远。他那理所当然觉得徐风会胜利的样子令孟琅大为感动。他的心不自觉地偏向了岳度时,但又不禁为岳度时的强硬担忧:“丞相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可太尉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倘若公卿一致反对,新令也是很难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