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珊被押在车里,并?不知道自己又回来了,只晓得马车好像进了一个没门槛的?院子,然后停住了。
她被推下?车时脚摔到了一堆油渣滓里,就算被宋氏的?乳母黄嬷嬷提起来了,鼻腔里还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油味,还不是一味的?油香,反而苦得有些刺鼻。
这分明是个油坊。
明宝珊抬起头,正见到宋氏软坐在一张竹椅上,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明宝珊一眼,似乎耗空了所有的?力气。
黄嬷嬷提来一壶热水,喂她喝了一杯,宋氏忽然大吸了一口气,脸上滑下?两行泪。
“你从前是听着了什么?落得今日这一遭?”
直到口中的?布条被解下?的?时候,明宝珊才有了种切实的?感?觉。
她很难想?象居然会是宋氏救了她,方才她在外?面说的?那些话明宝珊也隐约听明白了,但?她不知道宋氏想?怎么做。
明宝珊舔了舔口角的?血,慢慢说:“有一日夜里,他也是喝多了,说要买一艘画舫。我说画舫价贵,一年又没有几日好乘坐的?,平日里还需养着一群船工,实在太不划算,就别买了,可他却笑着说张家有的?是钱,他父亲有个能生钱的?好法子。”
宋氏听到这里心头一紧,看想?着明宝珊单薄的?身子,她又松缓下?来,心道,‘红口白牙一张嘴,无凭无据的?,她又曾做外?室,与郎君有旧怨,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可轻易辩驳。’
只是想?到这,宋氏又紧了紧眉头,道:“还有呢!”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张郎中不至于派家中养着的?门客来杀她,何必走这一步险棋?毕竟是人命。
明宝珊惶然地?望着宋氏,屈着身子小声道:“可张家并?不算什么特别有积攒的?人家,一艘画舫算下?来一年费个几百两都打不住。”
“你倒很清楚。”宋氏轻蔑道。
明宝珊听着她这句讥讽,只是小声道:“我与他曾议亲,总是知道一些的?。”
朱姨为她在明侯跟前百般施媚,要了不少嫁妆,就是怕她嫁入张家过得不够畅快。
“然后呢?别在我跟前藏着掖着!仔细你的?小命!”宋氏眼下?根本不为明宝珊与张六的?那些旧情感?到怨恨,她只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剑,一下?就能割掉她的?头颅。
“我说不信,又说张家没银子买画舫,张六就有些急了,但?又醉着,只含含糊糊念叨着‘驿券’‘无本买卖’之类的?话,我那时根本没有听懂,也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明宝珊的?命捏在宋氏手里,她即便?还知道一些更要紧的?,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知宋氏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没有看宋氏,但?知道宋氏眼下?在看她,琢磨着,像是在估量什么。
人总归是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放的?,宋氏眼下?瞧着明宝珊,心底又生出?那么点悔意?来。
‘滥发?驿券到底是驾部?司的?错处大,即便?糟老头拿了一些好处,总也多不过他们。驾部?司那几家把银子吐出?来,糟老头再找几个替死鬼的?,这一劫会不会也就过去了。’
宋氏又斜了明宝珊一眼,见她油脏满面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冒起了一股无名火。
‘我怎么就舍不下?她这条贱命?!这算是砸在手里了!杀不杀的?,倒成了我的?罪过!’
第164章宋氏
宋氏这一夜没有决定该不该留下明宝珊的性命,她一夜未归,回家去也要有个说法,但家中?只有婆母问了她一句,听?她说是在寺庙里住了一晚等着烧头香,便也没了话说。
张六这夜连她的院子都没进?,直接宿在了妾室房里,宋氏哪怕是死在外头了,他也不知。
宋氏搂着儿子枯坐了一上午,张六晃进?来拿了钱又走到她跟前来逗孩子。她打量着他的神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最好是事态平息的平静。
“那驿券的事,大理寺有眉目了吗?”宋氏问。
张六瞧了她一眼?,道:“叫你操什?么心,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吧!”
“我这也担心啊,昨晚上在西院你可还好睡?”宋氏意有所?指地问。
张六瞪了她一眼?,道:“不过是风声大些,有什?么不好睡的!我清清白白,怕什?么?卖驿券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各地州府都有卖的,人家还明码标价呢!上等驿券银一锭,中?者驿券四贯,下者驿券三贯。”
“小打小闹自然睁只眼?闭只眼?的,可……
宋氏这话不讨张六喜欢,怀里还抱着孩子就挨了他一记巴掌,连簪子都被打脱掉了。
“我张家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非得寻晦气!”
宋氏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张六撇下被吓哭的孩子直接出门去了。
孩子哭着哭着不哭了,转过身来看宋氏,见她头发掉下来一大缕,就揪着玩,玩着玩着笑了,可他笑了,宋氏却哭了。
本朝的驿券起先是因传递军情重务所?以奉特旨可以差遣驿者,故而是由驾部司来办,后来延伸到官员办公差也可享有,渐渐就成了一股风气,官员即便只是因私事外出,也以能驰驿为荣。
如果身为官员,还需私下赁车租船,或仅得下马、驴骡为座驾,便觉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