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洲喉间涩然滚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表情、打探着她的心思,“知道了什么?”“秦遂把你们的事情全都和我说了。”隔着衣料,以芙的抚摸着他身上一处处斑驳的伤口,“晋王府兵变,我父母也参与其中了?”褚洲凝望着她,亦凝望着倒影在她瞳仁的自己平静无澜的面容,“……是。”“是吗?”“嗯。”以芙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声音还是甜腻腻的,可眼中的温度却一寸寸凉下来,“大人从前遭此大难,不怪奴家已是宽宏大量了,奴家还这么不懂事地和大人闹。”褚洲拍拍她的脑袋。“大人原谅奴家了罢,不和奴家生气了罢?”以芙妙目含波,似春水淙淙流过心田,“听说你这两日都呆在銮金殿处理政务,妾可否过来探望?”现在将近年关,大小事务皆由他过目。然而听秦遂的意思,这两日宫里收到最多的就是胡人的密信,若能打探些消息就再好不过了。褚洲略一沉吟,“你若有事,着人过来寻我便是。”“我想你了也不能过来看看嘛。”“你派人捎个信儿,我过来。”以芙没再坚持,热腾腾的脸蛋蹭蹭男子衣袍上的玄玉,说话也迷迷糊糊的,“我有点儿困了。”“那就睡。”褚洲手边的事务一摞摞地高高堆起。见她眼中睡衣惺忪,说了几句好话便匆匆离去。金雕玉砌的大殿里死气沉沉,屏木里人工雕刻的白毛孔雀僵硬地伸长脖颈,黑而圆的眼珠子正对床榻,异常惊悚。以芙从被褥里爬起,“秦遂。”遥遥候在外边的少年快步而入,俊秀的脸上隐隐流露出期待和喜悦,“他怎么说?”“倾覆王室乃他毕生大事,举胡人之兵入主北陵倾注了他不少心血。我对他前后反差如此巨大,他自然不会对我放下戒心。”“那要如何?”“上策攻心,下策攻城。”以芙下榻,“先时间仓促,若要褚洲完全信任我,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既然攻心不成,那只好采用下下之策了。”“娘娘打算如何取用?”“攀附权贵,以权逼他、以势欺他。”论说天底下比褚洲更有权势更有威严的,本朝是找不出,只能往前朝五代里翻了。可若说血脉根基,褚洲出身于草莽之家,自然比不过天命之子。秦遂顿时警铃大作,“您的意思是……”以芙勾着头发,脸上摆明写了“无所谓”三字,“你去弄点皇帝爱吃的东西送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顺带说一声,我今儿个在贵妃那里受了吓,央皇上过来看看。”现在是日暮时分。等帝辇赶过来,天差不多已经黑了。秦遂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一句未劝,揖身从长乐殿中走出,随手抓住个路过的宫娥就问,“娘娘把王婕妤关在了哪里?”……帝辇缓缓而来。红绸摇曳的长廊在一串串灯火的照耀下美得温婉、美得柔情。水榭上浮冰晃动,间或卷起一两滴甘霖又泠然落下。皇帝哆哆嗦嗦地从轿辇上爬下,见到如此情景,那颗茫然无助的心顿时生出几分熨帖。他看一圈儿周围,“朕从前来婕妤这儿,可没见过这副光景?”秦遂早已丛偏殿迎出,自然而然地扶过皇帝的手臂,“可不就是了。知道皇上要过来,娘娘特地吩咐奴才这么打扮的。”皇帝欣悦,“当真?”“奴才自然不敢作假。”游廊七绕八拐,皇帝走个两步就一粗喘。他抱怨了两句,“这路到殿里的距离着实长了些,朕明日工匠过来修缮修缮。”“娘娘平时最喜欢站在这儿观景,皇上若贸然将此处拆迁了,恐怕娘娘要不开心。”皇帝撇撇嘴,“有什么看头?”话落,游廊悉数尽灭。只有远远的天边尚且沾染着流动的荧荧星火,隐隐约约照亮了一行人的脸色。“怎么回事?”面对皇帝的质问,秦遂略显无措地跪拜在地上。在慌忙之下,宽大的袖袍里竟坠出一封书信,“啪嗒”一声躺在皇帝脚边。皇帝大腹便便,不方便弯腰去捡。“这什么东西?”犹豫、害怕、紧张几种神色交汇在秦遂的面颊。他似乎做了一番艰难的思想准备,才颤手将信封递上,“回皇上,这是一封请罪书。”“何人的书信?”秦遂来不及回答,偏殿的一排红灯骤然燃起,擦去了黑沉沉的乌夜,将这一方天地衬得火红热烈。狭长的屋脊上,一道素影纤纤而立,如柳娇弱、如月皎爽。如水般飘逸的薄纱在风中鼓动,不外乎是居住九天的寒宫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