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山决定再不要和姑娘讲一句话了。“姑娘,咱、咱们还是继续走吧。”现下正是暮色时分,满月阁门庭冷落。有几个伙计正忙忙碌碌地搭台子,在木梯上铺就红氍毹。装饰打扮阁坊,自然是为了今夜的出阁,在众人面前的才艺,然后再像只牲畜一样被高价拍走。“姑娘,走罢。”以芙回过神,正要迈步离开。身后遽然一声尖叫,“以芙!”饮月趁着她转身的间隙跑上前来,恨恨骂道,“你现如今是春风得意了,可到底还是个被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与我是一类人?”以芙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的眼儿生得极媚,双眼皮的褶皱长而窄,直直扫如鸦青的云鬓里。平日里都是冷冷清清的,严正不可侵犯;如今和旁人怄气,黑白分明的眸中氤氲着团团薄雾,眼睫搅动着频频秋波。“怎么——你还想打我?”饮月把自个儿的脸送上。五丈高处的悬空直廊,三人俯瞰着这番闹剧。鸨母杨嬷嬷在旁边巴巴地陪笑道,“妇人家家的就是嘴碎,平日里小打小闹还是难免的,还望大人别和我们这等粗人见怪。”风渐起了,卷着乌云漫天掩地地滚滚而来,残留着七零八碎的幽幽月色照在杨嬷嬷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喑哑的风声里隐隐递送来男子的轻笑。“叫什么?”扬嬷嬷不知他问的是哪个,把头埋得更低道,“绿衣裳的唤作饮月,红衣裳的唤作以芙……。”甬道里风声呼呼,夹杂着清脆的掌掴声。扬嬷嬷身躯一抖,结结巴巴说完话,“……那个以芙姑娘,就是贱妇方才想带来见大人的。”男子又笑,“带上来。”……杨嬷嬷撒腿跑去提人的时候,饮月的手被盼山反剪到身后,而以芙正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打得激情四射。“给我住手!”盼山心虚,讪讪放开对方。“你这小妮子,我一天不看着你你一天不能安分不是?”杨嬷嬷捏出一根食指,直把以芙的脑袋戳到一边,“手打得不疼?”语气里,无一不是偏心、无一不是疼爱。一旁的饮月含泪唤道,“嬷嬷……”杨嬷嬷腾眼看了她一眼,“以芙年岁小,左右也使不出什么力气。你这脸拿冰消消,过个一时半会也好了。”“可我晚上如何接待客人——”“晚儿个不行就拖到明日。”杨嬷嬷无心应付饮月,一把抓住以芙的手腕就往前快步走,“你跟我来!”裙距长、脚程又快。以芙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做什么去?”“随我去见位贵客!”以芙一把挣脱开杨嬷嬷的手腕,“不是说出阁夜前不会逼迫我去陪客?”“你可知道那位官人什么来历——”杨嬷嬷难得在她面前阴了脸,叱道,“若是得了青眼,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嬷嬷说不定也能沾点光。”“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你这死丫头,莫不是真要跟着那穷书生苦一辈子!”杨嬷嬷恨铁不成钢,“我就跟你直说了,若真的惹了那位阎王生气,波及的是你、是满月阁几百条性命的事!”眼看着以芙安静下来,杨嬷嬷才柔声抚慰道,“你从前不是设计好了的,要好好活着去找你阿兄?”少女的心事容易揣度。十四五岁年纪的姑娘,看重的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还无比珍贵来之不易的亲情。杨嬷嬷诱导着以芙走至直廊的尽头,“推门进去就是了,剩下的路怎么选怎么走,就全看你自个儿的了。”……以芙的身影倒影在雅间的窗上。随着红纱帐的起起落落,她的影子也时隐时现、时起时跌。下一刻,素手推入门扉。外头是亮堂堂、明晃晃的,像是白日晴天里那么暖;里头是湿潮潮、阴森森的,似乎处在阴风阵阵的黄泉。本能的,以芙收回刚刚踏入的脚。沉默须臾,还是步入阗寂寥落的室内。“大人为什么不掌灯?”以芙蹙眉,遽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稳稳当当地驻留在自己身上。颈部三寸下的椎骨,霎时间似乎有虫蚁难耐地啃噬。一寸寸一点点地入侵直下,密密匝匝地咬入肌肤。烛灯“噗”地一声被点燃。以芙踅身,下意识就往背后方向望去,见金丝银绣的雅致屏风后的衣袍,在夜风的鼓动下飒飒涌动。以芙的声音在晚风里沁凉,“奴家与大人说话时,大人为何不应答?为何装神弄鬼的,这个欺负一个弱女子?”鬼魅的身影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