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虽是仲春,南方的夜晚寒气依旧逼人,林萝小小年纪抵抗力不强,地上躺半宿,寒凉格外刺骨,结果咳嗽、呼吸不畅、呕吐不止,胃里的食物全吐光后,继续呕苦水。
医院血常规检查报告显示,林萝白细胞偏高,嗓子有炎症,高烧到40度。
市儿童医院医生采用药物降温与物理降温的方法,建议林衡让孩子住院观察。
林文忠接到电话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混账!乱弹琴!”林文忠像点燃的炮仗,在通讯室里火冒三丈,对着听筒厉声呵斥,“孩子才几岁?五岁,五岁啊!分床睡的事哪能操之过急?这么小的娃娃你逼她睡地板,林衡,你有没有良心?”
“爸,这结果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已经发生,您大动肝火没有意义。”林文忠训斥半天,林衡耐着性子坐在病床旁听着,直到他越骂越离谱,才开口打断他。
“没有意义,你好意思说没有意义?”林文忠气得发抖,“你小子回头想想你自己,八岁才自个睡,你怎么忍心让落落回家第一天就单独睡一间房?”
是啊,是他错了。
林衡被戳到痛处,幽暗深邃的目光落在女儿遭病痛折腾得苍白憔悴的脸上,久久地凝视。
大掌触摸她微凉的额头,心里满是酸涩,原来自己一个轻易的决定,对年幼懵懂的她来说,会是一场灾难。
林衡歉然地叹口气,“爸教训的是,这件事是我愚拙和疏忽,以后再不会发生。”
林文忠板着脸长哼一声,犹不解气,“林衡,落落是我见过最省心的孩子,人家的娃娃大都有爹妈捧在掌心宠着,你付出才多少?小子,你得多花心思,琢磨琢磨怎么疼人,落落若是再有半点闪失,我饶不了你!”
隔代的爱重如山海,林衡以前不曾注意,如今才算真切懂得,他苦笑,下意识捏了捏女儿在打点滴的小手,“我明白。”
林衡没让林文忠来医院,打电话本就是报个平安,然而晚上,林文忠还是忧心忡忡地赶来,大包小包的提一堆,其中包括养老院的老爷爷老太太们托他带的,大都是林萝平日爱吃的点心水果和爱喝的牛奶。
院里把林萝当自己亲孙女的王奶奶张奶奶一听林萝刚回家就发烧住院,到林文忠那儿闹着要来,说林衡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照顾小孩,她们经验丰富,但是都被林文忠婉拒了。
林文忠心想,林衡他自己生的女儿跪着也得养完,这是林衡造的孽,他该自己承担后果。
主动也好被动也成,无论如何,林衡得尽快适应作为父亲的身份,遇到问题是正常的,除了解决还能怎么办?
话说回来,林文忠考虑到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林萝还是个小娃娃,长年累月住在老气横秋的养老院哪是长久之计?
她需要爸爸,需要回归原生家庭,自己再舍不得也得让林衡接走。
林文忠赶到医院病房之际,林萝刚打完针吃过药,蔫蔫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爸爸……爷爷,你怎么来啦?”本虚弱的林萝,见到在林衡身后推门进来的林文忠,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你爷爷担心你,硬要过来。”林衡调整病床靠背的高度,小心地放她躺好,林文忠将大包小包的食物摆在天蓝色的卡通桌柜上,玩具绘本等则被林衡接过,搁置在一侧空着的陪护床上。
“我的乖孙孙,你发烧到四十度,吓死爷爷了,爷爷能不来吗?”林文忠摸摸林萝的额头,额头碰碰林萝的,温度算是寻常,他还是不放心,又问林衡,“人医生怎么说?”
“观察两天,等到体温和白细胞数量正常就能出院。”林衡泡了杯茶,端给父亲。
三月是流感高发期,昨天早上火急火燎踩着油门冲过来,压根没来得及找人挂号,医院里人挤人,林衡抱着孩子急出一身汗,还好初步检查后住院排队的时候遇到医院的副院长,那副院长是个熟人,二话不说给林萝安排了儿童VIP病房,这病房设计感强,是小女生专用的风格,一室一厅,上厕所和洗漱都方便。
林文忠忙着哄林萝,六十五的人像极了老小孩,将带来的保温杯一个一个拎出来给林萝介绍,“这是你王奶奶在我出门的时候煲的鲫鱼汤,说是她大儿子家养在水库的鱼;这是你周奶奶炖的猪蹄,你周奶奶怕你喝不惯,先焯了水除腥解腻;这个保温杯里是你贺奶奶……”
林萝安安静静地听着,乌黑的长发披在两旁,一双大大的眼睛宛如水晶般炯炯有神,等爷爷说完,要喂她喝汤,她左手不方便拿碗,就乖乖地自己拿汤匙,舀汤吹着气喝,不吵不闹的,瞧得林衡眼睛隐隐发热。
林萝喝完,林衡去洗保温杯,林文忠就坐在病床旁给林萝讲他从前的见闻,关于红军长征爬老山界啊,空军飞行员的故事呐,林萝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咯吱咯吱的笑,脸上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红润。
林文忠陪孙女到深夜,直到看林萝睡下。
林衡坚持送他回去,林文忠却不肯,摆摆手,让他守着林萝,自己则独自下楼,打出租车回养老院。
尽管爷爷平时不待见林衡,提起他时总是脸色阴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小林萝心里知道的,爷爷非常在意爸爸,就像自己非常在意爸爸和爷爷一样。
爸爸和爷爷对她来说,都非常非常重要,是这世界最最重要的人。
当然还有奶奶,奶奶虽然已经飞去天上,变成夜空里一颗光芒万丈的星星,但在她心里,奶奶从未离开。
奶奶过世前,写下一封给她的信,信上说,她将在天上陪着自己,而养老院的每一位爷爷奶奶,都会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亲人。
她懂的。
林萝酣然入梦,在梦里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