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獭髓。”裴熠坐在椅子上,嗅了嗅瓶口,说:“秋大夫这是把你当成了宫里的贵妃了。”霍闲没说话,抬手将凌乱的衣领重新理好,裴熠就这么看着他,明明他是在整理,看着却总感觉那人的动作像是在宽衣解带。“好看么?”霍闲说:“还是,你想知道什么?”他这么说话还带着笑,可裴熠却没什么表情。他的那种逼视让人望而生畏,霍闲便转过头,望着窗外。良久之后裴熠才冷淡的说:“我以前见过你。”不是似乎见过,也不是问他是不是见过,裴熠说的笃定,那是一个嗅觉一流的飞将对自己判断的坚信,这种熟悉的感觉冲破层层迷雾,击溃了他由来已久的疑虑。“没喝就醉了。”霍闲一哂,刚要抬腿下榻,却被裴熠拦脚挡住。“没有就说没有,跑什么。”裴熠眼角一挑,那冷淡的审视顿时化作玩味的调侃,他摩挲着药瓶:“秋大夫留了这么好的药,不用可惜了。”霍闲闻言正要伸手接,裴熠却不妨让开,“自己哪能看得见。”裴熠没让他拿到药瓶,却抬手挑了他的下巴,拇指抵在他的下颌上迫使他偏开头。领口下露出大片的肌肤,红色的抓痕明显,一半藏在衣领里,一半敞露。药膏贴着肌肤,不时伤口处便传来一阵灼热感,霍闲下意识地因为这不适后仰了半步,岂料裴熠手劲却大,捏着他的肩说:“别动,否则我稍一用力,你这脖子可就断了。”霍闲好笑,这种唬小孩的威胁在他看来毫无攻击性可言,索性昂着头,说:“我惜命,脖子在你手里,你想问什么便问。”裴熠看着他,忽的想起幼年时母亲生忌的时候,父亲曾带着他去陵墓前去祭拜。那时裴熠还小,对于生死还理解的不太透彻,只听父亲和身边的人每每说起母亲的时候,总是一阵叹息。有一回他不小心打碎了母亲房中的一尊花盏,他以为爱母亲入骨的父亲定会责骂,但闻讯而来的父亲并没有骂他,他只是将碎片一块一块的拾起,捧在手里,说:“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像这尊花盏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碎。”裴熠不解地问:“什么是美好的东西?”那时裴熠只有高叔稚身高的一半,他迈开步子,走到裴熠面前,透过半阖的窗沿,看着长空出神,“能让你觉得活着有期盼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裴熠伸手去摸高叔稚身上的盔甲,硬的割手。他又盯着高叔稚腰间的佩刀,说:“它很美好,我碰碰看会不会碎。”那刀是年幼的他所有的期盼,他盼望有一天能像父亲一样,在千军万马中挥刀杀敌将,他要做跟父亲一样的将军。高叔稚将佩刀接下来递过去,笑笑说:“你试试看。”那刀光影森寒,出鞘便给人一种冷冽的杀伐之气,他拿不住,高叔稚说:“拿不住的东西无论多美好,都不属于你,即使短暂的拥有了,它的下场也便不会好。”裴熠不懂其中的深意,他只在庄先生的书里看到过,持之以恒才可能成功,先生也是这么教他的,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切莫放弃。猩红的残阳慢慢垂落,映红了他稚嫩的脸,他贪婪的望着刀,细细的摩挲着它的每一寸:“保护好不就行了。”裴熠握着刀鞘。“保护好是我保护好”高叔稚喃喃的重复了两遍。裴熠摸够了刀,抬手在夕阳里看见将军的侧脸,那是不复往日的雄劲和英挺的一张脸,他顺着父亲的目光看见屏风上的一幅画像。那是他过世的母亲——裴小舞裴熠指着画像皱着眉说:“母亲他保护了我,所以我也是美好么?”高叔稚看着他,他抬手在裴熠的脸上摸了摸,那是裴熠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将军握刀的手蕴藏的温情,他掌心的厚茧便是他身为将军的荣耀见证。“你注定要成为大祁的战将。”高叔稚拍了拍他的头,说:“我们没能保护好你,可你将来遇到了你所见的美好,你一定要保护好它。”后来,他用自己的双手撑起禹州的一片天,将外敌驱逐出境,他保护的是父亲的信念,那一直是他所认为的美好,如今却不合时宜的把它具象成某一个具体的人。他的掌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这种无限趋近与危险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烦躁。“嘶”霍闲偏开头,呼吸急促起来,“我自己来。”这回裴熠没再坚持,他松了手,将药瓶放在一旁,拾起桌上的帕子,擦尽了手上残余的药膏,“你费了这么大的劲,可有成效?”裴熠明知故问,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嘲讽:“除了搭进一条无辜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