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物与的期待写在了眼睛里。
正餐用过,屋外天也全黑下来。精致小巧的玻璃碗被端到桌上,里头盛着切成小方块的透明固体,随着人动作轻晃。这小碗原本是装水果用的,被许长倾临时拿来充当凉粉容器却正合适,也算物尽其用。
两个小碗将将装下他备好的分量,成型的冰粉打底,再放葡萄干、山楂饼、花生碎,缺哪一味都不得劲。各种细碎配料单看不起眼,彙至一处则各有妙处,将让味蕾踏上奇妙之旅。
配料放了还不够,下来该倒蜂蜜和桂花酒,算作浇头。
玻璃罐里琥珀色的是洋槐蜜,粘稠蜜浆藏过数个四季,盖子一开,扑面而来的清甜香气。这蜂蜜用白瓷勺舀了,浇在冰粉上,遇桂花酒自然化开便是最好的甜味剂,色泽淡去的同时也让冰粉显得更莹润通透,勾人食欲。
似乎拿红糖水来配冰粉要更常见些,但用桂花蜜来调味也是不会出错的选择,许长倾今日选的是后者。
秋季所存的干桂花少见地派上大用场。小茶匙从密封袋里挑出零碎花瓣,撒在冰粉表面,和蜂蜜安分待在一处,冰粉调味的绝佳伴侣就此凑成。另取勺子搁进碗里,白瓷碰壁,撞出清脆声响,也即宣告着整碗冰粉组装完毕,可供大快朵颐了。
大概是听见他捣鼓这些玻璃制品的动静,家里的猫也跟过来看热闹。物与代他给小猫顺了毛,直起腰来时碗里已不只那些透明方块,多了许多零碎玩意。
许长倾带头开吃,物与不急不慢跟着。那碗里搁着的勺子要比他们常用的汤勺略大些,是以他这样一勺挖下去,舀出来的冰粉上还带了分量不小的配料,一次足以尝够诸多风味。
餐后甜品送入口中,最先尝见的是冰凉嫩滑的冰粉本体。有多滑溜呢,他会想到山涧里的游鱼,身姿灵活,察觉到危险只甩一甩尾,下一瞬便出现在更深处。游人想空手去捉,多半是捉不得的,若心急了,探出身一头栽进水里也是曾发生过的事情。
此时他尝到的冰粉正如那尾灵动的鱼,滑而不糯,在口腔内存在感鲜明。甚至不需太多咀嚼,只要预先裁成小块,入口是食物自觉滑进喉咙的丝滑体验,初尝者不免要惊叹的。
小料在齿间碾过,葡萄干的甜、山楂片的酸,同花生碎的香与冰粉本身的滑于舌尖撞上,滋味丰富且没有哪一样多余,作为糖水类的经典搭配属实是实至名归。
第二勺他多舀了些糖水。蜂蜜化开,水自是甜的,面上浮有零散桂花。一小朵一小朵的桂花尝起来偏涩,在所有配料里尤为特别。
桂花本身香气浓烈,经晒干或腌制也不改其香气,反而进了嘴味道会散去大半,只余花瓣本身滋味。吃多了甜口的小料后,这不起眼的细碎花瓣就成了解腻的救星,是多数食客的宠儿。在外路过冰粉摊子,时常能听见要求多加桂花酱的,足以佐证。
“很好吃。”物与的眉眼弯起来,向今天也是一直以来的主厨提交反馈。
许长倾表示收到,一手把玩靠在碗沿的小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说着话:“冬天里,有些人会讲究不吃这些。”
又问:“……会不会太冷?”
自然是不会的。神明本不畏寒,何况他从前也尝过雪的滋味。
冰粉如其名,外形似冰,清澈通透,口感冰凉。放在夏季是消暑纳凉的好东西,冬季里室内开了暖气,吃来又是另外一种感受,有种反季节的美。
家里小猫听见声音过来,抽抽鼻尖,他放下勺子,把小猫放到腿上:“……你要不要尝尝?”
许长倾开始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擡眼看去,才知物与是去逗来桌边乱蹭的小猫,动作语言都再熟稔不过,和他和他的猫都像真正的家人。
许老板低头动勺,有意无意掩住微妙神情。
碗底见空,连糖水都被舀得干干净净,物与放下勺子,抹净嘴角水渍。困意泛上,他和许长倾面对面坐着,没意识到自己现在不算清醒,忽然感慨道:“应该没有谁会不喜欢身边有个会做饭的人。”
“……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也会这样想吗。”
许长倾从这话里嗅见奇怪的味道,是种说不清的诡异感觉。他看过去一眼,似笑非笑:“你不喜欢?”
这话带了点威胁的意味,意思很明显了:在所谓的以后里待在我身边的,为什麽不能是你?
他想听到确切的、肯定的答案。
物与不说话了。许长倾也随他不吭声,只看着他,干等着,等他想好了给出回答。
那双狐貍眼装向来会装无辜,有时是因不熟悉而生的真茫然,有时背后还掩了难言心思,虽无恶意,但难辨真假,纵然他对对方已足够熟悉,一时也难以分清。
隔了半晌,他对面的人似乎才想起来应当为自己辩解,努力从现有词库里找出几个合适的词凑成完整的句子。
“我……”
嘴一张,他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该说什麽?说自己命不久矣也许和你已相处不了多久像不合时宜的玩笑,要他临时编造出谎言来应对不尊重许长倾,他不愿意。所以沉默就成了唯一能拖延回答的武器。
许长倾放弃抵抗,捏住他脸以示不满,瞧见他惶惶神情叹了口气,起身端了碗去洗,留他自个在餐桌边坐着,想到底是哪句话出了问题。
其实他那样聪慧,哪里会不明白其中意思,分明是有其他顾虑。许长倾心知肚明,只是想不清其中缘由,也只有等他愿意了,自己来说予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