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的空调变得很凉,窦利钧懒洋洋地趴着,没开灯的房间影影幢幢,林平捞毛毯盖在他背上。
他突然开口,说:“没见你再打过球了。”
林平躺下,很意外他讲这个,却还是如实开口道:“嗯。不打了。”
“不打了?”窦利钧重複他的话,尾音勾着,意味不明。
林平进社会以后,无论谁讲这个话题,他都会很抵触。甚至于头几年林祖胜拿这件事抹屈他时,他也是会毫不犹豫的翻脸。谁讲,都不可以。现如今,已经过去这麽些年了,他唯一的棱角也被磨平了。
“放弃了。”林平说这三个字的语气很轻,口吻轻飘飘的,像渗入地下的雨,不露痕迹。他不知道窦利钧听到他说放弃是什麽反应,所以他没有扭头去看窦利钧的表情。他好像是一个很容易放弃的人。做不到就会放弃。一开始,他就是奔着感兴趣去的,他甚至卑鄙的预判以他当时打球的年纪,是很难熬出头的,不过身体素质处于顶峰,又有些运气,所以才能崭露头角。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很难,他有时候搞不懂到底是放弃容易还是坚持下去更容易,如果是放弃容易,那他为什麽在跟腱撕裂那段时间也还是想着重返球场?可坚持容易的话,他为什麽在频频拿到排名靠后的成绩时又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这就是普通人的一生。
要吃饭,远大的理想靠不住,只能靠一双手。
林平不愿意变成自怨自艾的人,这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人,他不是。二十岁承认自己做不到一件事情很难,三十岁承认自己做不到却很简单。这就是成人世界的残酷,也是魅力所在,人们能迅速的接受一件事,不过两秒。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接受了,而是冠冕堂皇的自称放弃了。
事实不过如此。他就是在背叛当初那个自己,每个人都会背叛自己一次,或者更多次。
所以他一个字也不愿意提。
窦利钧捉他的手,紧了紧,问:“现在的生活,开心吗?”
林平肯定的点头。窦利钧吻吻他的手指,说:“是因为你自己做得很好,很会经营自己的生活,跟同事相处的融洽,学生也教的好。看到漂亮的天空会开心,买到物美价廉的蔬果会开心,回一趟你爸那里会开心。这都是一种能力,不打球也可以做别的,打拳也好,长跑也好,你都做得很好。所以放弃,”窦利钧顿了下,他攥紧林平的手,说:“也没什麽的。”
“是因为你。”林平急促的补充。
窦利钧笑道:“我很高兴你这麽说,但此时此刻,不要说是因为我。你本来就做得很好,不因为任何人。”
林平无法形容心髒发涨的感觉,像被泡发,又蒸腾不出去。
他掀窦利钧的肩膀,挤进去窦利钧的怀里,抓窦利钧的胳膊让窦利钧环在他后背。“你抱我。”他说。
窦利钧拥着他,故意道:“你怎麽要不够啊?”
林平很想纠正他才不是,到了最后,只巴巴的凑上去亲他,难舍难分的窝在他怀里,说了一个嗯。
雨后的天气反而更热。
林平是在一家茶叶店门口碰见韩元就的,医院一别以后就再没见过了,韩元就伤早好了,尽管如此,他看见林平,还是愣了下。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来打招呼,没有挑拨离间,林平像不认识他,不知道要不要开口的好。
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了,省得给窦利钧知道了又神经质。林平望着韩元就,奇怪自己能这麽坦蕩的看他,不再生出祝他好抑或是诅咒他的想法,他变得无关紧要了。林平有点儿明白了。
韩元就转身就走,连面子功夫都没做,可见林平揍他,还在让他耿耿于怀。
林平回家那会儿,窦利钧跟赵旗钰正看电视,他一开门,两个脑袋都转过来看他。赵旗钰抱起自己的东西麻溜回屋,弄的林平莫名其妙,问窦利钧她怎麽了。
窦利钧混不吝道:“给舅妈挪位置。”
林平脸红的次数在减少,他坐窦利钧旁边,看到窦利钧手上的手绳,他给戴的。戴久了看上去就不新了,又是夏天,怪显眼的。他解绳扣想给窦利钧取下来。窦利钧一反常态的抽手,质问:“你干嘛?”
“取下来吧。”林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这麽根绳,窦利钧宝贝似的戴着。
窦利钧:“不要。”
林平尴尬的看他,说:“你戴这种东西,别人不会说你吗?”
窦利钧:“说什麽?有人问我都回是我女朋友送的,他们夸你心灵手巧。”
林平这时才脸红,执意道:“摘了吧,都旧了。”
“为什麽?你送的,我为什麽要摘?”窦利钧的理直气壮让林平哑口无言。“肥皂洗下就好了。”
林平抿唇,冷不丁开口说:“我今天遇见韩元就了。”
窦利钧表情霎时难看,冷冰冰的瞧他,方才的浓情蜜意恍若幻影。“知道了。”窦利钧扭头,露出硬朗的侧脸,林平怀疑他是不是咬后槽牙了,毕竟他挺能装的。
良久的沉默后,窦利钧憋不住道:“然后呢?遇见他说什麽了?”
林平笑,很腼腆地,“什麽也没说,他怕我。”
窦利钧给了他一个眼神,明明什麽都没说,又像是全部都说了。他被窦利钧压在沙发上,窦利钧恶声恶气道:“下次看见他,先给他一拳。”
林平乖顺点头,窦利钧跟他耳鬓厮磨,酸他出去不带自己,才会碰见前男友。林平搂窦利钧脖子,笑了。他知道窦利钧会这样的,所以才提韩元就的名字,他喜欢窦利钧要酸不酸的样子,还在忍什麽啊窦利钧。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