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格不好,待一切要么严苛要么漠然,甚至冷血。久待国内那几年,他常住在老庄园,那时候弟弟妹妹也在,常因些蒜皮小事被他训斥得哭出来,保姆就上来拉走几个娃娃哄,丢个无奈眼神给他,摇着头叹声离开。后来也都怕他,吃饭不敢多看,更别提玩耍要叫上一块。
他常是训完就后悔,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哭,分明父亲是那样教他的。
因这性格,他也从不被同龄人喜欢,大致六七岁那年生日,家中举办宴会,盛邀宾朋满座,都冲他父亲的面子来,攀亲的攀亲,谈商的谈商。他早早下了宴席无人在意。
那晚还遭了亲戚家孩子的恶作剧,他们引开保姆,将他推入后花园的泳池,扑腾许久,几个孩子才肯去叫家丁将他捞上来。
他没有愤怒,没想告状长辈,保姆要将他拉走时,他就猛然冲向池岸,面无表情地,再将他们一个个往下推,挣扎推搡的就往下拖。
那之后不仅没人喜欢他,也没人再敢惹他。
渐渐长大,踏进商圈,他最早听命老爷子安排跟随几位长辈,被亲近之人算计,蒙骗,掣肘,早便尝味人心。
身在世家,自降生起便无从选择地溺进这片明争暗斗的沼泽地,一生挣揣,扼吭夺食,孤独而强大终才登顶。
听完这些,姜语很深地叹了口气,顿时怅然。她总觉得看不透他,高深,隐秘,总将自己伪装好一面交代出去。
独独没有这次,他将自己剖析,将几经风霜潦草几语,最不为人知的禁处摊开。
她突然又有些沉郁,心里头浮了一层沉甸甸的乌云,随时便要坠下暴雨。惊讶于他们竟有点同病相怜,自小就被掐扼住喉咙,一口气吊个十几二十年。
李京肆将目光,不知第几次地怀抱希望看向了她,期望他这一场几笔带过的,匆匆而坎坷的二十来年,能换她些冰雪消融的动容。
无形之中,车速有慢下来的实感。
姜语允许自己稍微走神片刻,看了看他,无言,又觉总要说些什么,破开这一段压抑气氛。
咽咽喉,竟是笑了声,“你又在卖惨?”
李京肆略惊讶,这姑娘反应也在预料之外。
他无所谓将这些从未坦露与人的旧事随口闲语,也随意她作个笑话听。而她仅是那一声就颠覆他所有猜想,她刻意不叫他沉浸回忆里。
李京肆可算明白为何她是硬抓不住的,他事事都算计的人生,包括以前那么些莺莺燕燕。
唯独姜语,他算计不到她头上来,从他费尽心思要断她这桩联姻开始,他就不再主导。
他是被这姑娘糊了脑,一道被牵着走了。
紧关着窗,他却仍错觉那阵既闷又含清冽的长风搜刮进来,卷走他仅剩下能辨别自己情绪的呼吸。他也笑:“没,是真惨,等你安慰呢。”
姜语看他一眼,衔着那丝笑,将车子速度再提回去,嘴上是毫不给面:“你再絮絮叨叨干扰我,咱俩一样得交代在这。”
李京肆笑了笑。
习惯她总说不出太合人心意的回答。
这条路很暗,全凭远光灯照明,开夜路极易打昏,姜语却一直没放车载音乐,想这路上他能睡安生些,哪成想这人好端端要同她讲起这些。
她却也从未这么贴近地了解过他。
一面觉得二人决裂境地,即便知晓又怎样,一面又没忍心打断,也不愿他陷进这方惘然。
两边都静悄无声,持续好久,她又说话:“看开些,人如果一定要活成自己理想的样子才算活着,那这个世界上死去的人就太多了。一辈子那么长,容纳些不合心意的经历,在所难免。”
李京肆愕然看着她。
活了三十年,修得一身薄情寡性,胸有城府,哪想到还有被小姑娘“开导”的时候。忽是笑了:“你这么想得开,怕是早早心如槁木,这可不好,你才多大?”
她就哼笑,从来随性无畏的姿态。
接下去一路都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