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在医院两人倒也有话可说,通常是王玉娟坐床上说,叶一诺坐床下听。说的不是她们村里或者现在发生的事,常常是三十年前,甚至四十多年前王玉娟自己的事。
有一回王玉娟说起自己读小学。说起小学,问叶一诺还记不记得外婆家往前几十步再往左拐的那处院子?叶一诺点头,说有印象。那就是王玉娟那时的村小。村小两位女教师,平时住在学校,一日三餐需有人帮忙做饭,王玉娟离校近,从四年级开始就边在村小做工边上着学。
那两位女教师不是本村人,晚上不敢睡在这村小,王玉娟还得陪着她们睡在隔壁房。每天天亮,王玉娟先提着两只桶去河里打水,起初扁担硌得肩膀疼,总得挑一段歇一段,后来做多了,倒也能一口气将两桶水挑到厨房。
老师吃的也不过是些炒青菜,炒萝卜之类,王玉娟说起那时疥厨里两个老师各有一只装猪油的搪瓷罐,她做菜总不能老用同个老师的油,于是这餐这位老师的罐里挖一勺猪油,那餐那位老师的罐里挖一勺猪油,两老师罐里的猪油几乎天天都差不多平。
做饭的报酬便是每月五块钱,五块五块地这么攒着,过几个月就能给自己买一套棉毛衫棉毛裤,或者给自己买双橡胶鞋,王玉娟说到这儿咯咯笑起来,叶一诺原本不笑,听到这儿也跟着笑。王玉娟说,打从她那时起,贴身要用要穿的这些衣物,就再没短缺过。
“你就这点随我,”王玉娟最后说,“从小知道怎么盘算钱,以后钱交代给你我是放心的。”
叶一诺平时没怎么觉得,这一刻又忽然想起王玉娟从前待自己的好。她读初中时一周回一次家,王玉娟那时也已经去越州做小笼包了,每逢周末,王玉娟也会骑电瓶车回一次家,回家必带些村里买不到的吃食,有时是烤羊排,有时是炸鸡。叶一诺最喜欢吃那炸鸡,不是裹面粉的韩式炸鸡,而是腌满调料直接下油锅炸的老式炸鸡。带回来满满一盒,王玉娟不会来吃,叶强也不会来吃,叶一诺能从晚饭吃到宵夜。
当晚,叶一诺就梦见自己放学回家,坐在房间的书桌前边写作业边等炸鸡的情景,从太阳沉入西山到月亮爬上枝头,王玉娟始终没有回来。叶一诺跑到阳台,看着河对岸的路灯将整条马路分割成一段一段,河水静静淌着,整个村庄漂浮在十年前。那一刻她忽然有了当下的意识,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闪过,知道王玉娟是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四下一片寂然,整个叶家村都在夜色中沉睡,叶强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叶一诺孤身一个人。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突兀的狗吠,叶一诺跟着心一提,眼泪开始仓皇地滴答下落。
叶一诺哭着醒来,天已经亮了,她今天要去医院见导师及同门的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吃完午饭,师姐带着叶一诺去了趟医学院的实验室,向她介绍目前组里的研究方向及几个实验项目。
叶一诺从学校回来,扫了辆共享电动车,骑到一半隐约见远处站着交警,她没戴头盔,立即悄悄拐了个弯驶向别处。找了个地方将车停好,剩下的那段路改为步行,蔡可宁给她发信息,要她去支付宝的农场里给她们合种的树苗浇水。
她俩自从一块合住后就开始在芭芭农场种果树,还是蔡可宁带她玩的,之前家里那两小袋米也是在支付宝种出来的,这次选的是火龙果。
叶一诺索性坐在路边的休息椅上做任务领肥料,全部弄完,她给蔡可宁发信息:上班感觉怎么样?
蔡可宁回:现在在摸鱼,因为还不会干活。
又回:等过几天慢慢上手就要做牛马了,你呢?
叶一诺回:我在江州,过几天去科室帮忙。
蔡可宁回:这么早过去等着了?
叶一诺回:顺便有点别的事。
蔡可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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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边擦过一枚骑车的身影,穿白t,扎丸子头。连漾坐在车内,道:“停一下。”
司机一脚剎车,连漾向后瞥。当然不是叶一诺,只是身形和打扮有点像。
连漾回头:“继续开。”
助理坐在副驾,这时道:“连总,江主任刚发信息过来,说临时加了台手术,晚饭可能要晚点到。”
连漾嗯了声:“就说我们等。”
“好。”
汽车停在十字路口,路口向前便是江州医科大的二附院,二附院与一附院相隔不远,就差了两条街。连漾看着窗外,江州医科大学这几个红字映于眼前,她问:“这边哪家店的可颂比较出名?”
助理一时也说不上来,忙打开小红书搜索,分享给连漾几个点赞较高的帖子。
连漾一一看了,说:“不太像。”
助理又分享了几个。
连漾看着图,道:“明天下午的会我不参加了,就说我有事。”
“好的。”
指尖下滑,连漾停在叶一诺的对话框,点开后顿了几秒又关上,她靠在椅背,小臂搭着扶手,指节无意识地打着没什么规律的节拍。恰逢拥堵路段,从窗外望去,周边地铁站一下子涌出许多人,连漾打开遮阳帘,开始闭目养神。
正是日光最炽烈的时候,刚进家门,一股门窗紧闭了好几日的闷热感袭来,连漾开了空调,将手里的东西放餐桌上,给叶一诺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连漾点了挂断,转而去各个房间将窗户都打开透一会儿气。
坐在沙发上,连漾想给叶一诺发信息,正在措辞,想到晚上吃什么的事情,是去外面吃还是叫阿姨过来做几个菜?算了,先去接她,其他可以路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