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栗的气息被冷风吹得蔓延,一层,一层,又一层。送丧的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们,一动不动。
“牧马场遵化那一片都有谁的庄子。”
平常一句话,恍若雷霆霹雳。
李奉恕道:“孤问你们,京郊牧马场遵化那一片都给划成庄子了。都是谁的,站出来。”
摄政王点点头:“都不说话。女真人来之前,都很有话说。女真人来了,女真人走了,全都哑了。历代先帝列祖列宗的英魂看着你们,孤今天代他们问一问,驱赶京郊戍卫军,划地占田,养马养狗养鸽子,致使虏军兵临城下,是不是叛国,是不是大罪!”
摄政王的声音在空中震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堂堂天子之地,被虏军围困,竟无一人有办法!孤若不彻查此事,重振河山,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孤问你们,是也不是!”
京城戍卫司全部出动。指挥使张敏率领戍卫包围了数个国公府,和政公主府,太后弟弟曹璇府,几个后宫妃嫔的皇亲府。
“驱赶戍军,形同通敌,着实可恶,罪不可恕”的十六个字从天上砸下来,便是抄家灭门的罪。
和政公主回宫思过,驸马九族流放。太后弟弟收监,数个公卿贵族府邸抄家,所有女眷被宗人府调来的禁婆搜身看管。曹璇的爹曹皇亲要向太后哭,太后不见他,连午门都没进去。整个京城都沸腾,自从太祖爷爷,谁也没见过如此大阵仗地对付皇亲勋戚。京城张贴告示,所有告示前都有讲解,讲这些人如何侵吞官田驱赶戍军导致黄台吉一路基本上没遇到阻碍,长驱直入南下进京。
黄台吉三个字一锥子扎在所有人的骨头上。不用多说,仇恨太容易解释。单拎出一个人来看这个告示都不一定有多愤怒,一堆人的愤懑就像炉中的火,愈烧愈烈。大家相互提醒当初首善的宝地被围时的惊恐害怕,那漫长的无望的等死的时间。一个人容易遗忘,一群人永远忘不了。
肯定是不止这几家,这几家当了被杀的鸡。所有人都懵了,送丧一趟,忽然之间,富贵荣宠飞去天边。
全京城戒严,不亚于被建州围困时期。但是百姓们很兴奋,被抄没的男男女女要带着枷站在街边讲述自己的罪恶,大家都去围观这平时耀武扬威的贵人们凄惨的下场。他们成为正正好的出气筒,都是他们!大晏的衰落,虏军的入侵,气候的异常,都是他们!
寿阳公主驸马陈冬储代公主上书,言大晏正值多事之秋,李家子女当然奉国为先私利为后,寿阳公主愿捐所有皇庄皇店共度难关。
寿阳公主的陪嫁一点没留全捐了。她的庄子倒是没什麽问题,而且也不多。摄政王非常嘉许,代陛下拟旨,晋升寿阳公主为寿阳大长公主。大晏的所有封号都吝啬,包括公主封号。皇帝闺女到死都不是公主太正常了。大长公主在大晏就出现过两次,寿阳可能是第三个。
寿阳开了个头,她是摄政王的亲姑姑,实在是很有表率意义。寿阳公主府突然繁忙起来,寿阳大长公主挺着大肚子跟这些“亲戚”们周旋,主持各家“共赴国难”的捐献。“皇亲国戚”们也是没办法,平时没跟摄政王搭上,现在醒悟也晚了。就借着寿阳去探探摄政王的口风。
陈冬储很担心:“你不要太累了……”
寿阳公主扶着肚子:“既然打算了要当出头椽子,我便都想好了。宫里我是回不去了,也不打算回去。如今咱们和摄政王一条心,你但凡听我的,就跟着摄政王,别想其他的。”
陈冬储默然。
寿阳公主这段时间又累又忧动了胎气,没到産期就发动。好在没怎麽受罪,平安産下六斤五两的胖小子。
摄政王听闻很高兴,赐名“永嘉”。
李奉恕想起进京的第一天,坐在大殿上,仿佛泡在冷水里。四面八方,凉的刺骨。他们兄弟两个,一个躺在乾清宫,一个坐在太和殿。一个死了,一个活着。那时候他觉得恐怖,四处都是杀机。
其实有什麽可怕的。
在摄政王的授意下,周烈紧锣密鼓地倒腾军营。具体办法李奉恕并不多管,京营重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李奉恕只是很想看看,当年赫赫八十万的威武风光。西北最近不安分,好在周烈经营有方,几个重镇总兵都是他的人,总体来说还在控制之内。
辽东虏军刚撤军,西北乱民又起。周烈着重强调过一个叫李鸿基的人,李奉恕并不在意。他和大多数统治阶级想得一样,乱民,没有系统领导更不可能有战斗力,给口吃的也就散了。
跟着周烈经过北京保卫战的京营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周烈大规模整治,军营反弹很大,全给李奉恕镇压下去。先要有兵,再谈其他。趁着大家被建州奴吓得六神无主,赶紧修理修理军队。人的本性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等他们缓过神儿来,建军恐怕又成了无用之举,除了浪费钱财没任何意义。
周烈在西北的嫡系部队镇守边关动不了,李奉恕令他在京城再建一支嫡系部队。京营完全由他掌控,遇事多问问阳继祖。
阳继祖最近倒是去鲁王府去得勤。李奉恕不大会打仗,阳继祖给他讲课,多次欲言又止。李奉恕装着没发现,直到王修都看出来了。
“阳继祖有事求你。”王修抱着兔毛手笼,笑嘻嘻道:“你都不给他个台阶下。”
李奉恕看了半天兵书,索然无味,又换成《农政全书》,看怎麽垄田:“当年方建还得了阳继祖的提携。王茂珍的九十八万两银子包山海关的法子就是阳继祖顶下去的。每年四百万两喂出来的关宁铁骑现在就给我这麽个结果,你说阳继祖忧心不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