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两家军队不驻扎在一起,否则,人家玉峰寨的大军都吃上肉了,他们景王府的军队还在为筹备粮草奔忙,军中眼下只能保证几日的粮食供应。
北方不是景王府根基,又被翼王弄得一团乱,只能大老远从江南、淮南调运粮草。
可是这件事情谢让也无奈,他总不能为了低调藏拙,让他们玉峰寨的两万多将士挨饿吧。
收复京城的第四日,景王世子来找谢让,问他既然不去河东,可否暂时帮忙,帮他一起梳理重整各部,一方面管理京城和各地需要用到,另一方面也为朝廷北归做好准备。
这次谢让答应了,景王世子那边忙成狗,他在一边优哉游哉地袖手旁观也不好看。于是他主动挑了刑部,事务也简单,主要就是清点现有的底层吏员,登记造册,清点核查诏狱档案,相对牵扯少一些。
他身边可用的人手足够,拜叶云岫当初的强压政策所赐,亲卫营个个都能识字写字,平日跟着他管理山寨也习惯了,做这些事情还不成问题。所以谢让放心地把“公务”丢给张顺,叫他带着亲卫营干,他自己则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他要查找三年前,宣州叶家的案卷。这才是他接下这活儿的目的。
刑部无人主事,朝廷南逃后,只留下少部分底层小吏看守,翼王来了也没怎么管过,一团乱。刑部积累的卷宗堆积如山,又无人管理,乱七八糟的,谢让废了不少工夫才找到。
当年叶家获罪之后,昏君大开杀戒,叶家十五岁以上男子判了斩刑,十五岁以下充军流放,所有女眷充入教坊司。男子姓名来历等记载较为清楚,叶家长房长孙、二房嫡孙记载为“在逃”,跟谢让当初看到的通缉告示都对上了。
也就是说,叶云岫的嫡亲长兄、两个堂兄逃了出去,其中一位堂兄被通缉捉回,另两个卷宗上没有下文,应当还活着。从这里看,叶家大难当头,叶家家主应当是为保家族延续,先把家中的三个孙子送出逃命,也包括孙女叶琬儿。
一同送出去的或许还有其他孙女,但是卷宗上记载女眷比较粗略,并没有叶琬儿的名字,兴许是战乱中逃走的女眷官府没有再追查通缉,也可能信了叶家已经外嫁的说辞。
那么叶云岫如今便应当还有亲人在世。除了她的长兄、一位堂兄,案卷上记录有未成年被流放的两个堂弟,这些人如今都未知下落。
比较好追查的就是叶家女眷,教坊司应当都有名录,教坊司是贱籍,如果改了艺名,户部应当也有记档。
谢让沿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功夫不负有心人,两日后他便查到了一些消息,立刻吩咐张顺去京城教坊司之中,查找一对名叫瑶娘、璨娘的姐妹。
次日张顺匆匆来报,人找到了,按照谢让的吩咐,张顺以军中宴饮、要两名乐伎唱曲助兴的借口将两人带了出来。
“午饭时候去看看,叫上徐统领,就说我请他喝酒。”谢让道。
张顺犹豫了一下,说道:“大当家,这事要不要跟寨主说一声?”
“先不必了。”谢让摇头道。
叶云岫的身份来历,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也没有人比他更疑惑。这两人按说应当是叶云岫的堂姐妹,可叶云岫失去了许多记忆,对叶家的事情一无所知,根本就不认得,他总得先确定一下情况再说。
“叶云岫”这个名字,如今普天之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样的,也得有多少人盯着她、想要窥探她的身份来历。因此谢让谁也没说,便是连张顺也不清楚他为何忽然查找两名教坊司女子。
张顺倒不是怀疑大当家有什么寻花问柳的不良恶习,大当家做事自有道理,只是……
谢让眼角瞥见张顺那个表情,没好气说道:“我知道你对寨主忠心耿耿,我还带着你们这么多人呢,能做什么?这也用你操心,若有需要,寨主那边我自己会说。”
张顺被他说破心思,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嘿笑着赶紧跟上。
谢让带着亲卫营来到城中一处酒楼,大战刚过,酒楼虽然开门了,却也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菜也只有几样豆腐、腌鱼、干菜腊肉之类。他在城中行动目标太大,但城中如今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翼王的残余势力,他自然不会以身涉险独自行动,因此只好以吃酒的名义来到这里,为此还特意把徐三泰叫了来。
徐三泰是个精的,来了之后见谢让吩咐亲卫营就在楼下大堂喝茶用饭,便冲张顺使了个眼色,叫张顺在楼下守着,自己跟着谢让上了楼。
谢让带着徐三泰推门进去,两个年轻女子怀抱琵琶坐在凳子上,一见他进来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谢让不动声色在桌边坐下,叫徐三泰:“你去门外守着。”
徐三泰郑重点头,立刻起身出去。
谢让做了个免礼的手势,二女在凳子上坐下,拨弄一下琵琶弦,低头问道:“这位爷想听什么曲儿?”
“不必担心,我是叶家故交。”谢让开门见山道。
年长些的女子手一颤拨断了琵琶弦,看着他愣怔半晌,眼睛就红了。
一顿饭工夫,谢让从房间里出来,双眉紧锁。
他看了看依旧守在门口的徐三泰,抱歉一笑道:“耽误这么久,你这午饭都没吃上,下楼跟我凑合一口吧。”
“大当家客气,饿不着。”徐三泰一笑,眼角瞥见房里两个女子通红的眼睛,忍不住多看了谢让两眼。
谢让扬声叫了张顺上来,让他唤小二弄些饭菜来给两个女子,然后吩咐张顺:“回头给她们安置个住处。”又转头跟两个女子说道,“你们回头听他安排,不必再回教坊司了,我会设法给你们脱籍,送你们一笔银子,过几日就送你们出城,你们便远远离开吧。”
“多谢公子。”两个女子连忙跪下磕头,瑶娘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无以为报,感念在心。”
“不必问了。我家中长辈曾是叶家故交,当日无力搭救,如今更不必挂齿。”谢让心中一叹。
他负手下楼,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等着吃饭,徐三泰跟过来坐下,看着大当家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了忍终究没敢多问。
这两人确实是叶家女,瑶娘本名叶瑶儿,是叶家长房的庶女,璨娘本名叶璨儿,是叶家二房的嫡女,也就是说,这两人一个是“叶琬儿”的庶出姐姐,一个是堂姐。
叶家确有叶琬儿此人,年龄生辰一点都不差,自幼在家中长大,从不曾离开过叶家、离开过宣州。因为是嫡幼女,备受家中长辈宠爱,性情活泼,喜琴棋诗书,擅女红刺绣,自负才女。叶家获罪之日,叶琬儿应当是和她的长兄一起,被送出了城逃命,叶家女眷之中,也只有一个叶琬儿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