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唯的腿上盖着一条米白色的羊绒毯子,一杯咖啡就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阳光透过他们精心设计的窗棂落在白唯身上,这让他看起来正常又美好。
卢森就在这时忽然有了一个联想。
如果他们没有相遇的话,如果他没有把白唯从北都,从他的祖父身边带走的话,如今的白唯,会过着怎样的人生呢?
他会拥有着足以过正常人生活的所有外在条件吧?放在一年前,卢森或许会这样想。他会觉得如果没有自己存在,白唯会在某个城市继续当他的作家,又或者在电视台工作,他会精致优雅,学历高尚,和所有人都交际融洽,他会拥有一个和他一样美丽聪明的女朋友,再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是会让三年前的他又嫉又妒的、拼了命也想要抢夺拥有的,属于一个“完美人类”的“完美家庭”。
他会想象白唯的生活,是会让其他佣兵,尤其是老头子,同样嫉妒羡慕、自惭形秽的人生。因此,这才是他想要夺取他的理由。
可他现在不这样想了。
原来白唯并不完美。或者说,过去的白唯和现在的他一样,都在努力向外部社会伪装成一个符合标准的“正常人”。虽然天底下没有新鲜事,卢森意识到每个人类的家庭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和小麻烦,可白唯的小秘密和小麻烦,也远超他们。
白唯有他不愿诉诸于口的身世背景,他从小到大难以像常人一样结交到他的知心朋友,他不愿意和人敞开心扉,他有着近乎病态的洁癖和强迫症,他固执偏执,他宁愿杀了他也不想要损伤自己在外面的形象,不想要结束一段婚姻。
或许还有性冷淡。他的母家,他的父家,他的性格,还有更多的他自己,都在一步步地把他推进远离正常的深渊。无论是他的祖父还是他的父亲,都没有教过他一个正常的家应该是什么样的,正常的家人和表达爱意是什么样的。
以至于白唯在成年后,能想到的竟然是回到幼年时和母亲一起居住的黑港城,那座充满犯罪的城市。
对于任何人来说,白唯都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对于任何人来说,像白唯这样的人都不该拥有、也不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但对于卢森来说,只对于卢森来说,不是这样的。
他觉得白唯很孤独,就像他一样。不知道是在今天,还是在从前的某一天,他忽然意识到,白唯不是一个能让他“融入人类世界”的筏子,一个模范标杆。
而是一个和他一样孤独的,徘徊在人世间标准的幸福家庭之外的……怪胎。
他们是地上与大洋之中的两个孤儿,最终都将成为社会的失格者,却又都拼尽全力地想要人类社会觉得自己“很好”。所以也只有他们会和彼此相遇,所以也只有他们在发现彼此面具下的狰狞面目后,会努力地为自己遮掩、也为了彼此遮掩。
而不是像问心无愧的正常人一样,可以光明正大地、大声地告诉所有的审判者:“他是个怪物。”
所以,卢森早在两年前,他来到北都时,他潜伏在上流社会衣香鬓影的社交场合中,潜伏在图书馆书页的清香中。他阴暗窥视、他精挑细选,他想要在所有人类中,找到一个最适合的正常和完美的人。
他找到了白唯。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和他有着一样的孤独的、最适合他的人了。
“你看了我很久,你想说什么?”白唯合上书页,他看着卢森,好似心若止水。
“我们……”
卢森觉得一个正常的家庭应该说说白唯出轨的韩默,说说来找事的任君尧,说说那批新来的住户和开始腾飞的事业。
他觉得对于两个怪胎伪装成正常的家庭,他此刻应该说说怎么处理掉韩默,应该庆祝他们终于在俗世中取得了成功,白唯在怪物对出版业的洗脑下得以重拾了写作事业,卢森在白唯对他身份的掩盖下在雪山镇德高望重,得以成为受人爱戴的商人和未来的镇长。
可他此刻忽然说:“我们……走吧。”
白唯从书页里抬起头,他终于意外地看了卢森一眼。很快,他像是理解了卢森一样低下头:“在雪山镇的现状让你感到不满,是吗?”
“……”
“看来你是个完美主义者。是哪个部分让你觉得不满?今天这些难搞的游客,让你发现开民宿不是个好生意?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开民宿真的不是个好主意。一方面,这些旅客鱼龙混杂,你得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处理他们乱七八糟的小麻烦上。另一方面,你的脸早晚都会暴露在镜头里,或者攻略镜头,或者直播,总有人会对你感到好奇,开始探寻你的过去的……这话说得像是我在肯定你的颜值一样。”白唯有点恼火地把书翻到了下一页,“好吧!我知道你总有本事解决这些怀疑你的人!说不定你还有本事,找一些对你不好奇的游客过来住!”
在利用韩默的计划也失败后,白唯在私底下不再打算装乖卖傻了。他不再对卢森虚以委蛇,而是露出了冷淡的獠牙。
这是一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感觉,而他自己也尚未察觉到。
“……”
“还是说韩默?早晚会有人发现韩默和我们的关系。等到那时所有人都会发现你的婚姻生活笼罩上阴霾……或者绿霾。”白唯说,“所以你想换个小镇是吗?重新买一栋房子,重新开一家店?继续做被人尊敬的卢森先生,继续过你的完美人生?”
“不,没有,我是在想……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