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珠这一日心中始终有些不安,晌午睡觉时,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就算点了安神香,还是毫无睡意,反而心跳得犹如擂鼓,胸口还有些发闷。躺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是翻身起来了,看见桌上的荷包,唤了香草进来:“柳绿回来了没有。”香草有些诧异地说道:“还没有呢,她是走着去的,会耽搁些时间,或许过会就回来了,小姐不用记挂在心上,她一回来,我就让她来见小姐。”赵月珠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嗯。”可是直到用过晚膳,柳绿都没有回来,赵月珠的不安越来越重,转头吩咐香草道:“派几个护卫小厮出去找找柳绿。”黄莺一个闪身一跃而下,面色无波,但薄薄的伪装下似乎能看见她的不安:“我也去。”赵月珠还没有说话,春兰已是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小姐,不好了,柳绿回来了。”香草脱口而出:“人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不好的,现在在哪里?”“不是她自己回来的,是被人架着回来的,赤条条的,衣服都没穿,还有一口活气。但也撑不了多久了,话都说不利索了,但还提着一口气。”柳绿之死赵月珠脑袋嗡地一响,这怎么可能,柳绿明明还笑着说要为自己多缝制几个荷包,那样欢喜的出了门,那样玲珑剔透的人儿,怎么会这样子回来。赵月珠推开春兰,疾步走了出去,黄莺脸色煞白,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牙齿紧紧咬着下唇,透露出了她心中深深的害怕。她已经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对柳绿冷言冷语,为什么对她的关心视而不见,为什么明明想要原谅她了,却抹不开面子,说不出口。现在一切都晚了,无济于事,黄莺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悔不当初,什么是痛彻心扉。赵月珠走到府门前的时候,看见门口守着两个护卫,柳绿身上裹着一卷破席子,露出赤裸的肩膀和下肢,露出的地方满是掐痕和淤青,还有触目惊心的鞭伤。可以想象遮掩着的地方该是怎么样的惨状。血水不断从柳绿的嘴中溢出,地上已经洇湿了一滩,赵月珠第一次看见,原来人会流这么多的血,怎么流都流不完,看得人心惊胆战,心都揪着痛,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赵月珠弯下身子,说不出一句话,却发现柳绿的舌头被割了一半,说话含糊不清,只是眼睛一直往赵月珠背后看。赵月珠扯了一把黄莺,黄莺的脸色青白交加,难看至极,四肢都忘记该如何动作了,被大力一拽后才跪在柳绿身边,颤抖着的手想要抚摸柳绿的脸,却是染上了一手的鲜血。柳绿看着黄莺,有一瞬间的晃神,神色变得哀戚,喉头有些血腥味弥漫,发出嗬嗬的声音。黄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柳绿张着嘴巴,只能发出一个个的音节,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说了一会,柳绿发现自己是在徒劳,于是不再呓语,只是双目明亮的看着黄莺。柳绿在等待着什么,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又含着希冀,仿佛春光都落入了她的明眸中,疼痛也无法阻挡她的渴望,她生命最后的小小奢望。黄莺的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柳绿身上,胸腔剧烈抽痛着,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有利刃划过,撕扯着皮肉,划烂了身体深处的毒瘤,脓汁汩汩流出,大喇喇展现于人前,连最隐秘的地方都不曾幸免,昭然揭示于众。黄莺蠕动了一下嘴唇,嘴巴有些干涩和滞苦,犹如含了一个黄连在口中,苦得她皱起了眉尖,几乎张不开口,试了几次之后,她终于轻轻唤了一声:“姐!”柳绿嘴角弯起,那抹笑是那么的纯粹简单,仿佛已经实现了此生最大的心愿,贫苦磨难了一生,最后终于找到了羁绊,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带着满足带着安然。黄莺心痛得难以复加,终于又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姐——”只是可惜这一次没有人能回应她了,她唯一的亲人已离她而去,永远离开了世间,往后她只能踽踽独行,一个人面对腥风血雨、茫茫人世。柳绿的后事办得简单又迅速,葬在了西郊外的荒山里,一抔黄土就埋下了鲜活的一个人儿,从此世间少了一个芳华女子,多了一缕孤魂。黄莺守了柳绿的墓三天三夜,回赵府的时候,眼睛通红,形容憔悴,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本鲜嫩娇美的脸蛋上都爬上了细纹,嘴唇失了血色,泛着微微的乌青。似乎柳绿这一去,把她的魂儿也勾走了,只剩下一具残躯苟延残喘,独自应对人世间的零零总总、纷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