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希望自己把这番话说得能有心中想象得一半诚恳就够了,而张天乐只是插着口袋继续往前走,闷声说:“可是一意孤行一点也不酷。”“我知道啊,不仅要克服路上原有的困难,还要应付路途中伸出来不断要拉你回去的手。”见张天乐又沉默了,我好像也能猜到一些什么,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能去?”张天乐撇了撇头,把视线落在别处,“我爸妈一直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了不起的事,或者说他们觉得跑步在人生这个大框架里,没用,你知道吗,对,是没用。就是无论我去参加什么比赛,拿到什么奖项,他们只会说一句‘挺好的’,这个‘挺好’不是说他们对我有更高的期待,我还没有达到,所以对我的夸奖只能到‘挺好’这个程度,而是他们对我去跑步根本没有任何期待,小时候教练说以我的资质如果重点培养的话,以后可以进港队,资质?可是除了他谁还在意我有资质啊,我爸只会跟我说不要想其他的,跑步作为一项兴趣爱好,又能锻炼身体,当然很好,但它不能是我的人生,我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我没有一丁点特别,我应该跟绝大多数人走一样的路,一心一意读书,毕业后从政经商,或者做什么行业都行,我的本分就该是这样。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回来的,我家在香港,学籍在香港,我爸每周两边跑,平时也是我自己照顾自己,回不回来有什么差别?可现在是高三,我爸希望我安安分分读书考大学,他带我回来,我连周末去队里训练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根本没得选,你知道吗,我没得选。从前你不是问过我是不是喜欢跑步吗,我原来说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回答你,是,我喜欢,这是我人生迄今为止喜欢得最久的事情了,但我也只能是一个业余运动员,哪怕我再喜欢跑步,我跑得再好,我也不能说我这辈子就跑步了,我拿跑步当饭吃,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有什么不能的?”张天乐被我一噎,愣着说不出话,于是我继续问:“你是为什么觉得不能?你试过了?你知道你速度的极限在哪了?”张天乐摇了摇头,似乎发现跟我这个外行多说也无益,懒得解释更多,“……反正就是不能,一意孤行我可以啊,吃多少苦我都扛得住,可是这条路我连踏上的底气都没有。”撂下这句话,他加快步伐,两三步走到我前头去了。“喂——”我喊住他,“别找借口了,我当你的底气。”张天乐在前方停住。“虽然我这个底气也没有什么分量,但起码我不觉得你跟大多数人一样,你很特别,我希望你去做你喜欢的事,你看,你喜欢的事刚好也是你擅长的事,多让人羡慕,不像我,我才是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又擅长什么,我大概就是你爸口中的那批‘绝大多数人’吧,不过‘绝大多数人’名额也有限,你就别硬往里挤了。”我走上前去与张天乐平行,一把搭上他的肩,“天乐,去吧,去跑,我当你的底气。反正你有钱,我知道你也有办法回去,周末偷偷摸摸地去报个名,我们能到哪个赛段就到哪个赛段,跑得好呢就拿出来炫耀给你爸妈看,跑得不好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算你是最后一名,我也会在终点接你的,就像上次运动会接力一样。”张天乐愣愣地看着我,忽然低下头笑了,把我的胳膊从他肩膀上拿下来,丢给我两个字:“多事。”过了没几秒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一转身挡住我,扬起手作势要揍我,“谁准你叫我天乐的!”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我眉梢一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妈说这周不准天乐来吃饭了……”“行行行,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过了两天,张天乐蹭到我跟前,左顾右盼的,我皱着眉看他,不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干嘛呢,这么费劲,你想说什么?”他试图表现得如同往常,说话却含含糊糊:“我、我周末回去一趟。”“嗯?”我一开始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旋即了然,心领神会地没多说什么,只低头笑了笑,“嗯。”张天乐咳嗽一声,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没话找话:“你有什么要带的吗?”“怎么回事,你还突然干起了代购?”“……没有就算了。”张天乐老实坐回后头位置上,我转身瞅了瞅他,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什么都不用带,高高兴兴回来就好了。”张天乐默许了我对他略带调戏的举动,抿了抿嘴,认认真真地说:“吴浩宇,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