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想,如此一番从军男子独有的英武气概,偶然迷了她的眼也怪不得她肤浅。
“柴媪今日与我辞行,她说要往扬州寻亲去了。”师杭定了定神,面对着他解释道:“我已允了,她后日一早便动身。”
孟开平愣了片刻,下意识道:“她走了,你怎么办?”
师杭好笑地觑了他一眼:“说了许多回了,我有手有脚,能照料好自己。”闻言,孟开平哼唧一声,只当她还同他别气:“胡家嫂子她们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有人伺候反倒不习惯,但你能成?这段时日我晚间尚且能回,往后可就不一定了,你一个人睡在这不怕?若哪日要走了,我可不能一路照料你。”
“我不怕。”师杭顿了顿,坦然道:“这院子拢共就这么大,我自小就住在这儿,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会骑马,马车亦坐过许多回,到时定不劳将军费心。”
孟开平简直快被她气笑了,他连道了几声好,最后望着她无奈道:“筠娘,你真是太倔了,我看你非得把亏吃个遍才算完。”
听见这话,师杭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面上根本瞧不出喜怒。
孟开平总觉得她今日揣了不少心事,但他猜不透,只能归结于她舍不得那姓柴的婆子。
于是他想了又想,主动开口提议道:“扬州虽说被咱们给打下来了,但这一路可不是好走的。既然她意已决,后日我便安排两个人送她一程。如此,好歹能有个安稳消息传回来,免得你瞎担心。”
闻言,师杭转过头,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孟开平并不在意她当下的反应如何,他只觉得女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老的少的都一样:“光想着走,怎么走,走去哪,她要寻的人可还在城内,这些都清楚吗?我已同你说了,扬州几乎是座空城了。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倘若她亲人性命无虞,也未必肯立时返城。到时寻不着人,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又怎么办呢?”
师杭一瞬被问住了。这些,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其实她劝过柴媪,意料之中未能劝动。
她知道,柴媪正如当日的她一般茫然无依,是死是活总要亲眼见过才甘心。
可孟开平说的这些,她同样没有多想,只顾得上一腔意气。
她连徽州城都没出过几次,自然对远行无甚了解,更不晓得居然要提前谋划这么多。
“你给了她多少盘缠?”孟开平突然发问道。
“约莫五六十两罢……”师杭怔怔的,甚至都没想明白孟开平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得一板一眼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一时也寻不出更多了。”
瞧着她一幅对银两没什么概念的模样,孟开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大方!五六十两够干多少事你晓得吗?救命之恩也不是这样报的。现下世道正乱,揣这么多银子在外行走,恐怕刚走半里地便没命了!”
师杭难得被他骂了又反驳不了,她自觉理亏,便无精打采地垂下头认错道:“是我考虑不周……”
男人越想越郁闷,在原地兜来兜去转了好半晌,最后竟绕去了外间。
师杭披了件衣裳,好奇地跟了出去。
珠帘方落,迎面正见男人从自个儿的包袱里翻出个被红绢裹着的物件。
“罢了,此事就算揭过。”他将物件递到师杭手中,旋即长叹一声道:“不求你掌家管账,只求你往后遇事能先同我略作商量。便是我不在,也该三思而行才是。”
说着,师杭接过那物件,在孟开平默许的目光下,掀开了红绢的一角。很快她便睁大了眼睛。
因为里面竟是一沓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你给我这些作甚?”师杭看清了,立时如接了个烫手山芋般坐立难安道:“我可用不着,快些拿回去。”
然而,孟开平却止住了她推拒的手,肃着面色道:“这些算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大半家当。筠娘,你不要觉得我多事,我更不是在同你玩笑。除却屋子里的钗环首饰,恐怕你再无旁的现银傍身了罢?银票比银锭轻便好藏,我在军中又无甚花销,你且替我收着罢。如此,日后但有不测也好应对……”
“什么不测?”
昏黄烛火下,掌中绢布红得刺目。
师杭没有细数,但她相信他所言皆真。
他将积攒了数年的家当给了她,如此轻易地、满不在乎地,好似张张银票只是他从外头捡来的,不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厮杀搏命换来的。
可越是这般,她就越是着恼,心头压了一下午的火气骤然冒了上来。
“孟开平,莫要怪我凡事不肯同你商议。”她继续追问他:“你又瞒了我多少事呢?你说的护着我,便是替我做些不肖之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