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诸位都落座,沈佳城仍不知道如何开口。
三一行动对秦臻的影响他比在座任何人都清楚,惨烈的胜利是用一个个战友的名字换的,在外面有多少荣誉,背后就有多少不眠夜。他也知道,五年前的三月一日以后,秦臻在军队再无朋友。
还是秦臻自己先开口讲话:“这个人确实是军队的,也确实是当时行动小组的成员,也是最后撤离现场的人之一,叫余阳。他受伤较重,经历了截肢处理,之后就光荣复员,离开部队了。他说的很多事情也都是准确的。引爆的命令确实是我给的,那场行动的最终目标,就是炸掉我方的秘密情报中心。”
“第三小队确实没有撤离。这里面有很多人,是我的战友。很多是我的朋友,包括……”
他侧过来看了沈佳城一眼。不需要交流,沈佳城立刻懂了:“包括严骋将军的儿子,严一律。”
“嗯。只有一点说得不对。我在下达引爆大楼的命令之前,确实从未接到过第三小队的求救信号。”
沈佳城终于忍不住:“行了。他把军队秘密行动的事情公开,就是违反国家安全法,对他来说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们可以去查证——”
秦臻没听,执拗地继续说:“我们不是警方,没有执勤记录仪,也没有通讯转录的条例。我们是军队。我说我作为总指挥,没接到过信号,也不代表他们没发出过。有可能是通话装置被破坏,或者信号被屏蔽导致通讯中断。”
沈佳城烦躁地去摸自己的烟,抬头看到办公室的标识,又规规矩矩地放下手。他脑子里突然想起秦臻在过去三年里说过的每一句话。
——“‘七日战争’的大英雄是个反战派,这说出去谁敢信啊。”
——“我习惯了。”
——“三一行动之后,严骋把我关了三天的禁闭……”
——“我的命,而别人的命,有区别吗?应该有区别吗?”
三一行动的最高指示是炸毁秘密情报点,保护己方数百人构成的精密情报网络。第三小队被困,而外围信号全无,当时作为行动指挥的秦臻不得不做出最艰难的决定。用几个人的命,换几百个人的命。
原来……是这样。
“事后,安全局的人过来做了问询,这个过程是有记录的,我也写过完整报告,但那天的行动指挥确实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只有我的话和他的话,看你信谁的。”
李承希咳嗽一声,先发话:“我们当然信你的。可是,秦臻——”
“你只是在完成任务。即使他们有生命体征,即使你收到通讯,也不能打乱行动计划。销毁情报建筑才是第一目标,”沈佳城抬头,一字一句地说,“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李承希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说话:“可是沈主席,舆论什么时候在意过对与错?”
没人敢应,李承希喝了口水,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们从外界的角度来看,从最坏的角度揣度。秦臻,先是几个月前星海台的那条新闻,军方在撤离时候对平民使用生化武器,这是你为了战争胜利而不择手段。然后是这条新闻。民众不会看证据,只会看谁讲的故事更惨。三一行动之后,你得到了什么?他们又得到了什么?——这就是你为了功名抛弃战友。
“再到一个多前。疾风行动,又是五个人牺牲换来胜利的成果,有人会说是旧事重演。安全局叫你去参与调查,沈主席把车停在门口,亲自逼他们放人。这又是他以权谋私。
“再之后,一周之前,你退出军队,因为你一直知道这一切,而你——问心有愧。”
沈佳城脸色铁青,秦臻也被她的逻辑说服,张了张嘴,可没有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出于真心所做的一切事情,在有色滤镜之下,都串成了别样的色彩。
“对不起,我在这一行太久了,我得当这个恶人,我得从最坏的角度模拟。因为如果我不做,总有人会做。如果这个人不出来澄清一下,撤回他之前所述,那你——”李承希面色严肃,对着秦臻说:“你就死定了。”
秦臻仍然不卑不亢,回道:“我都无所谓,我一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已经提交了退役的文件,不打算从政,也不想谋求任何官位。只要你们相信我所说的,就够了。”
李承希竟然不忍说话,是谭未明开口:“秦先生,我们是信你的。但现在,你俩是利益共同体,分不出你我的。你还不明白吗?这件事……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秦臻第一次看了沈佳城,后者低头,并没有反驳。
屋子里静得可怕。
秦臻又开口问:“程显他们,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李承希答:“现在,我们有两种选择。第一,接受对方的条件,宣布调查完毕,程显无罪,也让徐谨找这位爆料人发声明,撤回对秦臻的不实指控。”
秦臻冷笑一声:“把程显放了,再说一句,上次刺杀不及格,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怎么可能!”
环顾四周,无人应答。秦臻只得明知故问:“那第二种呢。”
他用手推了推沈佳城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你说。”
沈佳城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左手,转动银色戒圈,默不作声。
……实在是荒诞至极。最后,秦臻先笑出声来,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李承希:“承希,你说吧。”
李承希摇摇头,这些天来,她看到太多,听到太多,终还是不忍。
秦臻目光扫视对面几人,又点名问:“谭先生,那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