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井然有序,刚刚那番不快似乎也正随烟消散。突然间,正随献礼者缓缓下台的一人眼中凶光一闪,未待众人反应,她已掠身上前,刀光一闪,一道鲜血随刃而出,桃花一样喷洒在神台之上。惊愕间,只见丽夫人闷然一声,从座椅上滑坐在地,捂着胸口。血从指尖汩汩外流,她怒目圆睁,死盯着红铃,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软瘫在地。那刺客一击已中,丝毫未做停留,一个翻滚,消失在神台后侧。欧阳泺白纱覆面,站在一众蛊婢之中,眼见一人从台上迅速跃下,向人群中仓皇而去,余景洛紧随那人而去。俄顷便见连青留抱着一人,脚步趔趄,向台下走来,众人围了上去,人群中有人惊呼:“夫人,你怎么啦?”丽夫人被放下,半坐在地上;她从连青留怀里挣扎出来,踉跄一阵,终坐不起来,索性躺倒在地,看着天空,怔然一笑:“婆婆……”欧阳泺挤进人群,看到那个一向着装隆盛的女子,此刻狼狈卧于血泊之中,脸色苍白无比,头发和衣服早已凌乱不堪,心中没来由变得十分酸涩。她心中不忍,走近前去,将丽夫人抱入怀中。丽夫人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面孔,已无力计较,只胡乱道:“婆婆,不要,不要难过……我,我,很好……”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脸上竟真的露出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十分轻松,十分惬意,仿佛她正要前去一个十分向往的所在。不知何时,红铃也已挨跪在欧阳泺身旁,脸色也并不比丽夫人好看多少,她眼中含泪,道:“姨娘,你坚持一下,大夫就要来了。”丽夫人眼神移到她身上,怔怔地发呆,仿佛已经想不起她是谁,又似乎正蓄积力量。很久,很久,竟然什么话也未说,就只是那样怔怔地看着。然后,渐渐地,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红铃却猛然扑倒在她身上,道:“对不起,对不起,姨娘,对不起……”她在心里疯狂喊道:我太小了,我当时太小了……小到分不清是非对错,不懂得权衡轻重,不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这样的身份,不应该赌气任性,因她一双稚嫩之手,已足够翻弄风云。看着人命在自己面前慢慢消失,她突然醍醐灌顶,五岁小儿,一夕长大。补救却原来早已来不及,丽夫人的血已经流尽——她自己的白衣和双手,已被染得腥红。红铃用力过猛,丽夫人的尸体被这一扑,头猛然后仰,嘴巴大张,满口鲜血向着红铃,仿佛大笑她的狂妄和无知。红铃一屁股蹲坐在地,忍不住大哭起来。欧阳泺心头似乎被人狠狠砍了一刀,眉头骤然一皱,突然间竟如坠云端,不知所为。大典暂时中断。离神台较近的蛊族民众好像在鞭炮声中听到一声尖叫,议论纷纷。“我好像听到尖叫声。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能发生什么事情,呸呸,大吉大利。”“应该在准备吧,我听说今年的福礼很丰厚呢。”“不知道今年他们会求些什么呢?”……而那神台,笼罩在炮火灰烟之中,献礼红绸以及神台彩绸随风翻涌,仿佛仙境般梦幻,又好像一场浩劫正在启动。锣鼓再起,鞭炮再起,典礼终于继续。蛊民们翘首期盼,下面已经到了他们最关心也最喜欢的环节,那就是赐福礼。红铃和佐礼们步下神台,在赐福台上落座,赐福台比神台低矮许多,布于神台之前,也是众蛊民之前。大家已经簇拥向前,推推搡搡,嬉笑怒骂。该礼本来就是与民同乐之意,是蛊民们难得的亲近圣主和长老的机会。在赐福礼上,本年次被蛊族推选出来的十来位蛊民会有幸登上神台,陈述心愿,接受赐福,并得到福礼——那里面经常会有一只由蛊王宿主亲自养育出来的蛊虫。而他们的同伴会在台下围观,起哄,尽情喧哗。是无论怎么闹都不过分,怎么说话都不会被诟病的时刻。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司礼喊道:“赐福礼开始!”欢呼声久久不息。喧声稍歇,司礼终于又喊:“受赐福!”语音落处,一个老妪颤颤巍巍登上台来,她面容死寂,稀疏白发束成一缕,半悬在颈后,走三步,喘两下,在众人的担忧和轻呼中,总算到了圣主跟前,想要跪下行礼,却似乎连弯个腰都有些困难。她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两个脸色僵硬的年轻女子,她们“扑通”一声,跪在她的身后。一直怔然发呆的红铃也难免感到困惑,问道:“老婆婆,你求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