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角仍挂着泪珠,可望向卫昌和卫云章的眼神,却平静异常。
“……如果不是我,就只能是您了,父亲。”卫云章缓缓道,“那一箭,是从马车的右后方射来,当时我才刚刚掀起帘子,按理说,并不能看到我是谁。如果不能判断我是谁,却射出了那一箭,就说明对方很笃定车厢里只会有一个人,那就是父亲您。”
当时他们三个小孩,连同母亲和车夫,都在马车外面,只有父亲没有下车。而他后来是爬到左车窗上射的弹弓,从偷袭者的视角来看,应当不知道车厢里还有一个从车窗上掉进去的他。所以看到帘子一掀,才会以为是父亲出去了。
“你觉得有人要杀我?”卫昌看着他,忽地古怪一笑,“这里可是皇家猎场,故意杀人,是在藐视天威,挑衅天颜,与行刺皇家无异。”
卫云章摇了摇头:“他们不想杀您,只想伤您。”
如果那一箭是冲着成年人的心脏或脑袋去的,那以卫定鸿的身高,说不定还能避开。可它偏偏是冲着下肢去的,卫定鸿为了保护弟弟,自己挡了那一箭。
如果中箭的是父亲,那他极有可能因腿伤而落下残疾,就算皇帝体恤,依旧任用他,可如此行为受限、仪态有失的官员,仕途很难再更进一步了。
而只是伤人的话,咬死说是打猎的时候误射,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每朝每代的春猎,都是事故多发之期。
“够了。”卫昌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卫云章低头。
“大郎的伤势已经稳定,太医说了,他年纪还小,虽然伤得比较重,但养伤会比较快。你和二娘,先回我们的帐子收拾一下东西,晚些时候就该走了。”卫昌道,“我和你母亲在这里说一会儿话。”
卫岚潇拉起卫云章的袖子,示意他先跟自己出去。
卫云章忽然道:“我刚才不在,是去找家主他们了。父亲放心,我不是去寻仇的,我只是跟他们说,父亲让我来传话,说此事定然不是他们做的,让他们注意其他人。”
卫昌:“你……”
卫云章:“还有,我刚才在路上碰到了二皇子,他想让我当他的伴读,我没答应,如果他后期去跟陛下提了,父亲帮我看看能不能拒绝吧。”
卫昌:“……”
卫云章说完,拉着卫岚潇出去了。
回到他们原先的帐子里,卫岚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责备他:“你怎么自己招惹那么多事出来,也不跟父母亲说一声?”
卫云章:“金吾卫说羽箭数量是对的,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那大哥腿上那一支,难不成是假的?”
仿造假箭,那罪名更大,这是要造反啊。
卫岚潇冲着他脑袋就来了一巴掌:“所以都让你不要自己招惹那么多事了,觉得自己比父亲母亲还有能耐是不是?”
卫云章醒了过来。
窗外是淅淅沥沥绵延不绝的雨声,落在耳朵里,总觉得连身上盖的被子都多了几分潮气。他睁开眼睛,外面走廊上的风灯许是被吹熄了,一切都陷在黑暗的雨夜里。
他伸出手,把崔令宜的手从他脸上拿了下去。
原来方才,不是二姐在梦中打了他一巴掌,而是崔令宜不知梦到了什么,把手搭在了他的脸上。
……真是服了。
崔令宜睡得很熟,就算被卫云章换了姿势,也没有醒过来。这大抵是中毒喝药的后遗症。
卫云章有点怅惘地盯着床帐顶看。
二姐出嫁也有两年了,姐夫去年调任了乾州司马,二姐跟了过去,如今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在这个雨夜梦到小时候,难免有些思念。
还有大哥,小时候腿上中了一箭,虽然恢复得还可以,没有残疾,但还是落了些病根,比如不能长时间剧烈跑跳,一到换季就容易关节疼等等。
想到这里,卫云章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件事查到后来,金吾卫给出的答复是,有刺客仿制了羽箭,企图射杀大臣制造混乱,结果误判了形势,才会射中稚子。
如此漏洞百出的答复,卫云章自然不能接受。刺客为什么放着皇帝会参加的正式狩猎不动手,非要在皇帝不在的家眷游乐时间动手?又为什么非得选择官职不上不下的卫昌,而不是其他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