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骤然在他心中浮现,褚晚龄瞳孔猛缩,当即夹紧马腹,白马即如脱弦之箭。暗卫们还来不及休整,便听褚晚龄再一吟鞭,对他们喝道:“返回大营,快!”-五十艘蠃鱼齐发,乘风直下,横渡玄河,轻若流云。与玄玉岛南边停泊的上百艘船比较,零散的蠃鱼如蚍蜉撼树,不值一提,因此玄玉岛只是第一时间布阵排兵,备下投石器与火箭,静等着蠃鱼们又似前几日那样徘徊一圈便打道回府。许一盏伏在船头观望,方沅则在她身后正襟危坐。蠃鱼距离登岛还有一段路程,许一盏背对着他,却听见方沅问:“你知道华都怎样了吗?”许一盏转回身,打量他抿唇瞑目的模样,反问:“你在说什么?”“我说,顾长淮是前朝太子的遗孤,顾此声是他的拥趸,他们想造反——我们都知道的。”方沅一边说着,身形却静得像是无风无浪时的一叶舟,停在死寂的河上:“你准许太子陪你来海州,就是不忍他和顾长淮正面冲突吧。”许一盏没吱声,只她自己知道心里的难受。她不愿和故人刀戈相见,无论如何,她总倾向于阖家团圆。最好是大皖山河永固,顾长淮能给出圆满的解释,方沅——方沅他最无辜,至少在许一盏看来,方沅不过是个一腔热血的笨蛋,若非困于晁相施舍的恩情,根本不会这样畏手畏脚,进退维艰。“方沅。”许一盏按了按太阳穴,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和他坦诚,“你和我说清楚你的想法,就算晁相倒了,我还能保你。”方沅微微启眼,唇畔却衔着意味莫名的苦笑:“为什么保我?”许一盏只觉莫名其妙:“你不是要盛世吗?你难道想就这样半途而废?”“没有半途而废。”方沅暗自垂眼,道,“我们想要的太平盛世,永远不会半途而废。”许一盏越听越觉不对,心中隐隐泛起一阵不安的预感,再对上方沅的眼眸,却见眼前自认识以来,一直死犟又固执的倔驴探花,竟然红了一双眼圈,眼眶里盈满眼泪,只等他一眨眼,便会争先恐后地冲杀出来。“你什么意思?”许一盏心中震得厉害,然而四顾之下,只有无可凭依、生机渺茫的玄河。她能杀人,在水与火之间,杀一十、杀一百,要多少杀多少,她都觉得信手拈来。可她从没学过救人。方沅低下头,眼泪覆在他的睫上,许一盏却听见方沅哽咽的笑声,方沅边笑边道:“我妄揣圣意,还把陛下和殿下的秘谈都告诉了老师。如今老师决意为顾此声顶罪,才让我远离华都,他是不舍得我死——他是怕我、怕我戴罪之身,却厚颜去分盛世的一杯羹。”许一盏呼吸微窒,她伸出手,想拉住方沅,却被方沅一躲,听他接着道:“你保不住我,我死有余辜。”“我时常会想,如果没有老师,我被你和顾太师从陋室里接出来,然后一心为太子殿下尽忠。”方沅说着说着,却仰起头来,蓦地一笑,“可是,如果没有老师,我衣食都成困难,读书也没机会,又谈何盛世、谈何理想呢?”“我谁也不恨,我只恨我自己。”“你和老师都是我的恩人。”方沅停了片刻,忽而道,“——你和太子,才是盛世最大的希望。”许一盏忍着心中酸涩,低声道:“我不该准你上船。”方沅倚在船舷,不语,独自打量着一旁的油桶。过了会儿,他开口道:“亥时,西北风最盛。”玄玉岛已近在咫尺,玄玉岛的火箭接连擦过蠃鱼们的船舷,其他蠃鱼上的将士们都开始摆放柴木,调整最后的航向。许一盏一咬牙,划桨避开一块从天而降的落石,她背对着方沅,却不自禁地带了些哭腔:“——方沅,我不该准你上船!”随后她高举起手,眸中只映出玄玉岛长蛇也似的兵阵。众将士屏息以待,见她点了三支火箭,五石巨弓在她臂间拉满——顷刻齐发!几乎只在同时,许一盏握住方沅细瘦的手腕,高喝一声:“放箭,杀!!”四散的蠃鱼早已成阵,在她下令的一瞬间,众人架弓放箭,对岸船队燃起火光,即刻分散。然而蠃鱼远比他们更加零散,呼吸之间,几艘偏远的蠃鱼点起火,以无可畏惧的姿态冲进刚刚整队分散的敌阵。油桶接二连三地炸开,火势愈演愈烈,寥寥的战士们跃进水中,又扑上敌人的船,竭尽全力地砍杀每一个试图跳船逃生的敌人。许一盏喘息着,她的蠃鱼也逐渐逼近敌阵,滔天热焰仿佛贴着她,不消半息,许一盏的脸上已满是汗迹,分不清是火熏的热汗,还是后知后觉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