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盏握着剑,心说,好黄的老虎,像摧山崩地的虎掌拍在身前。许一盏纵身点足,扫望四周,才发觉附近地势陡峭、悬壁如刀,且杳无人烟,不知是哪处的深山老林。四下无人,独她红衣白甲,剑锋所指,劲风横生。许一盏剑尖微抖,轻而易举地杀入它的皮毛之中。鲜血喷薄的下一刻,许一盏眼前掠过一片明黄色的暖光,平和的礼佛声由远及近,海潮一般向她次第拍来。许一盏定了定神,杀过猛虎的剑尖滴血,她的脚下踩踏的却并非虎尸。——而是一片伏尸千里、血流漂橹的惨景。黄风白沙,狼烟烽火,杀声四起,悲哭哀绝。许一盏眯了眯眼,心中又是不合时宜地暗想,好黄的沙,像更加不合时宜的礼佛声越发喧嚣,径直打断了她的杂念,许一盏抬头看天,却望见释莲垂爱众生的眉目,他的薄唇翕动如常,一字一句地反复念着:“杀孽深重、冥顽不灵。”许一盏心中微凉,正想提剑和他对峙,却觉手上微重,温热的暖意叠覆在她的手背,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道瘦削颀长的身影。那人的手温柔地裹覆着她的手指,许一盏浑身战栗,剑已脱手杀出,直向释莲的面门掠去。释莲应声后倒。梦境坍塌之前,她忽然听见方沅干净的嗓音,恶诅一般萦绕耳廓,他吃吃笑着说:“——好个百战不殆!”许一盏悚然回身,撞入某人的心怀,对方微微垂首,双唇于她眉额烙下一枚印,轻淡的龙涎香气经久不散。如尘尽灭。-酒醒了,许一盏坐在床上。额头撞出了一道红痕。许一盏放眼望向窗外,目光停在枝头的一簇桂花上。好黄的桂花。像太子的衣服。靠。-明月别枝,清辉落满长生斋横斜的屋檐。长生斋的门前挂着鹅黄色的灯笼,明灯长燃,温暖如昼。凌晨时分,一抹黑影追光蹑行而来,踏过檐上积霜时身形稍滞,垂眸一望,果然对上一干正扎马步的小孩儿们发亮的眼。“师娘,”领头的小孩儿盯着来人,故作严肃地教训他,“长生斋的宵禁是夜间亥时,你也不能仗着师父疼你就夜不归宿哦。”卫至殷脚下一滑:“什么?”“不能夜不归宿。”“”卫至殷无话可说。他不知道是该先反驳那声“师娘”,还是先澄清许一盏“疼”他,或者解释一下自己“夜不归宿”的问题。为人师娘,卫至殷决定暂时不和他们计较,转而挥挥手,从檐上无声跃下。小孩儿们满目惊艳地围上来:“师娘,你好厉害!都快赶上师父了吧?这招师父也会,但她嗖嗖嗖的,几下就不见了,根本不让我们看清动作诶师娘,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卫至殷低眸瞥了一眼身上鲜血泼溅的黑衣,不及出声,远远地传来一声嗤笑,许一盏抱臂立在那头,眼带嘲弄:“——重操旧业啊,卫师娘。”“许师父,起这么早?”卫至殷心情不错,撩起衣角擦手,“今天天气不错。”许一盏盈盈含笑,看着他擦手的动作,目光难得柔和,卫至殷正琢磨着她是不是突然想开了什么,却听许一盏道:“退亲吧。”两人僵持了小半个月,这还是许一盏头一次连太极也不打,卫至殷措手不及,差点步子一滑,摔个结实。“当真?”“我不用剑,长生剑送你了。”扎着马步的小孩儿们张口结舌,愣愣地看着自家师父,后者唇畔带笑,目光坦然。卫师娘出师未捷,半晌没有言语:“理由?”许一盏露齿一笑,从背后摸出一张折叠好的公示,卫至殷瞳孔微缩,认出那张公示的内容。——实则已经在官府门前张贴了不短的时日,因为梅川早已完成规定的数目,少有人再去关注,连他也只是前去杀人的半路瞟过一眼。那是募兵令。但凡经手过变法事宜的人都会知悉,永康十年,按照方沅的计划,已经可以试探玄玉岛的敌情部署,登岛驻兵。卫至殷的眸色陡然变得深沉,他极挣扎地望了许一盏一眼,问:“为了他?”-“——荒谬!”顾长淮攥着茶杯的手隐隐发颤,但褚晚龄望向他的目光温和如常:“太师不认可本宫?”“盛何两家根本不可能打赢这场仗!这样明知是输的仗还不如不打!”“那就不打。”“言而无信,皇威不继,后续的变法又当如何?!”“那就打。”“打不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