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许?”许一盏懵懵懂懂地问,“那我要叫许什么?”对方朗笑数声:“许桂花呀——”“”许一盏又听见一阵吠叫,一声一声地追着她叫个不停,许一盏那时年仅六岁,惊得一路又跑又跳。许轻舟这才收敛了一点笑意,拉住狗绳,道:“别怕,这是你师兄,叫许一碗。”许一盏心里生不妙的预感。许轻舟果然道:“你呢,就叫许一盏吧!”许一盏:“”许一盏猛地睁开眼,浸没至她胸口的热水已经渐渐转凉,状元府还是状元府,熏香还是熏香,再像桂花,也终究不是真正的桂花。许一盏脱离浴桶,光脚踩在地上,一路水渍逶迤,直到她停步在衣柜前,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洼。她拉开衣柜,里边规规整整地叠着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朝服和礼服还未备好,这衣柜空空荡荡,显得十分寂寥。许一盏从最底层抽出一件麻布制的白衣,她今日穿过礼部给的红袍,才知道这衣服的布料有多粗糙。那件白衣叠得最为仔细,层层重重规规矩矩,许一盏低眼轻叹一声,抬手把它抖开,抚上白衣后背处的几点血渍。这是许轻舟留给她最后的遗物。长生斋的地契,她的确是当了换作前往华都的路费。狗中高龄的师兄许一碗,再也没院子可供它看护,索性在许轻舟血溅刑场后,也尾随而去,把自己的余生陪同许轻舟,都留在了乱葬岗。许一盏只得独自上路。她在执刑前,曾夜入大牢,玄黑的外套里边,穿的便是这身白衣。许轻舟不愿越狱,只让她离开后顶替自己的举人身份,奔赴华都赶考。临别前,许轻舟咬破了手指,眉目坚毅地问:“一盏,你可听说过岳母刺字,精忠报国?”“你没钱供我读私塾。”许轻舟颔首,在她背上写下几个字,道:“为师最后教你一次,何为精忠报国。”——如今那件白衣的后背处,笔力虬劲地写着四个大字:“皇、粮、真、香。”许一盏把衣服重新叠好,再度塞进衣柜最底层。门外的轻环叩了叩门,问:“公子,可要传奴婢伺候?”许一盏原本想自己解决,却想起方才洗澡已经把脸上的易容都洗干净了,只能草草擦掉身上残余的水迹,套了一件外衫,扬声道:“请你帮忙把浴桶撤下去罢。”她暂时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许轻舟的名头还得多用几年,可不能刚来就被认出易容。轻环正担心自食其力的许状元为了不麻烦自己已经把洗澡水都喝光了,一听这话,险些喜极而泣,连忙叫了另一个婢女,一同推门而入,将浴桶搬出房间。临走前,许一盏裹着衣物横躺在榻上,隔着重重叠叠的床帐问:“你们做完这些,还有别的安排么?”轻环毕恭毕敬地向她福身:“奴婢会为您打扇,轻珏会去后厨准备明日的早膳,阿良他们需要轮值看院,阿喜负责落兵台武器的日常维护和清理。”许一盏道:“我不怕热,不用打扇,你去歇吧。早膳不必繁琐,明日谁早起谁做就是,轻珏也去睡。武器么常用常新,什么维护清洗,都不如多让我耍耍,让阿喜也休息去吧。”轻环一愣,正想插言,又听许一盏突然兴奋,说:“看院的话,我们养条狗吧!”轻环:“???”许一盏越想越觉得可行,认真道:“养条狗吧,跟我姓,叫许两碗!”从前的许一碗胃口很大,常常一天三顿,一顿三四碗都不肯饱,许轻舟才给它取名许一碗,意为只许吃一碗。她如今是状元,是吃皇粮的太子太傅,她的狗就不会像许一碗那么可怜。——得是可以吃两碗的狗。轻环哭笑不得,低声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您先歇息吧。”许一盏也叹了一声:“是啊,只能明天再去看狗了。”“”轻环没有应话,合上门,匆匆回去房间。夜色中,有人停在侍人房门前,轻环并无言语,只从袖中抽出一小叠信纸,囫囵塞给那人。信使掠过重重飞檐,最终落在了尚未熄烛的东宫。华都的深夜很静,许多事情都发生在夜幕之下,也无人知晓。一夜无梦,许一盏醒来时才觉得微有几分怅然。自从许轻舟过世之后,她从来没有梦到过许轻舟,一路走来华都,身边人对她的称呼从“许举人”到“许状元”,仿佛她记忆中的许轻舟从未出现,而她就是许轻舟本人。天蒙蒙亮,轻环挽起床帐,眼见着床上空空荡荡,自家新晋的主子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