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盏一把挡下释莲的掌,反手剪住他的双臂,神色凝肃,专心致志地听着殿中争执。褚晚龄也似叹了一声。他这一叹,又带着咳嗽,不要命似的呛咳小半天,皇后冷眼看着他,等褚晚龄缓过呼吸,方垂着头,轻声回应:“没关系,”他停顿良久,似乎一时匀不过气息,但之后的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掷地有声,“儿臣就是太子。太傅也会一直都是太傅。”☆、夜谈自从许一盏夜探禁宫后,除了闹鬼的传闻更加风行,她本人一连五六日都清平无虞。只除了顾长淮亲自登门问过一次太子近况,许一盏呷着茶水说甚好勿念,顾长淮便也如释重负,卸下一腔忧虑打道回府了。但许一盏自知,她多半是在劫难逃。释莲被她捂着嘴,眉尖拧出数道深壑,却一直不曾出声打断殿中的人——他多半是不敢惊动里边的人。而他神色愈是挣扎,许一盏愈是能猜到,这样的事,绝不是偶有一次两次。那她更不能走。“小僧会将此事告知陛下。”许一盏翻过宫墙,头也没回:“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状元府已经擢升为太子太傅府,一干仆人眼见自家主子吊儿郎当地劝走了太师,紧接着便眉眼凝肃,沉默地坐在厅中出神。而那杯里的茶水,除了劝退顾长淮时的一口,同样滴水未动。释莲恰在此时来了——带着一道圣旨。许一盏起身,欣然领旨,即日进宫。-这是许一盏第二次进入御书房——上一次是打定主意来邀宠,这一次是胆战心惊来洗罪。皇帝和上一次相比,几无变化,他提毫蘸着厚重的朱色,眉眼间丝毫不见疲态,兀自埋首在小山也似的奏折堆里。许一盏沉默地行礼,她原以为自己会如坐针毡,可真正踏进这间浴光一般庄重的御书房,她又觉得至多不过谋逆论处,诛她九族——她和许轻舟都没九族,也无所谓诛不诛。“许太傅,”皇帝没有抬眼,依然批着一道折子,淡道,“赐座。”宫侍立即搬来座椅,许一盏便谢恩,依言坐下。这一坐,坐到月上中天,皇帝终于写完批注,堪堪撂笔。“许太傅,此番传你入宫呢,是因秋狝一事。”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屏退宫侍,只留了贴身的程公公在旁伺候,“论功行赏,该记你的首功。”许一盏怔忡片刻,只能见招拆招:“臣惶恐。”真要行赏,太子和顾此声的功劳都不低于她,况且顾此声因此受了伤,更该行赏慰问。“不用惶恐,这是太子的意思。”皇帝抬眼瞧她,眸中似有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朕和皇后也很欣慰,太傅能教给他这般多的东西。”他刻意提起皇后,显然是意有所指。许一盏被他这一眼望得一怔,心尖也随之微颤——她生来胆大,恣意行事,在梅川长生斋时,不惧刀枪剑戟,更不惧豪强权贵,唯独每每对上皇室中人,总会莫名胆寒。——实则仔细品琢,皇帝的眉眼深邃冷峻,却和褚晚龄很有几分相似。只是褚晚龄尚存一点稚气,眼眸澄澈,多多少少留有些许温柔的意韵。“那是殿下天资聪颖。”许一盏硬着头皮答,却心猿意马地猜想褚晚龄登基为帝时,会不会也和如今的皇帝一般不近人情。不过那小混蛋的确也没有很近人情。皇帝轻笑一声,开门见山地道:“许太傅不必担心自己说错话给太子招去祸患,虎毒不食子,他自己不犯大错,朕也不至于和他为难。”“陛下圣明。”许一盏答完才觉得自己似有几分敷衍,又画蛇添足地补充,“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呵。”他问,“听闻许太傅近日颇爱读书,可说话还是这么些无聊的东西,不如初见时那般惊艳——可有什么新花样?”许一盏:“???”可皇帝这架势不像玩笑,许一盏哑了半天他也不开口,偏等着许一盏的“新花样”。许一盏只得憋了许久,打心底里憋出一句:“——陛下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皇帝:“”偶有几个瞬间,他也觉得这太傅真挺好玩。-许一盏看出皇帝眼梢挂笑,稍稍松了口气。这时有风卷起明黄的帘,程公公上前合窗,临关合前,许一盏依稀听得几点急雨坠地的闷响。接着是杯盏击碰的清鸣。“罢了,太傅学富五车,朕自愧弗如。”皇帝低眼抿了口茶,接着道,“前几日,太傅误闯椒房殿,适逢皇后与太子在夜中谈心朕听闻此事后,十分担心他们母子唐突了太傅,不过太子断言太傅心胸坦荡,为人宽容,不会因此对他生出嫌隙。故此,朕便请太傅来宫中一叙,也请教一下太傅与太子相处的绝技——晚龄那孩子,生来早慧,与朕、与皇后都不亲近,倒和太傅一见如故,朕更觉得新奇,想要讨教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