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骂着,哭泣着。那时的赵戈也算是个小孩儿,但他进来后,她反而有了种长辈的感觉。仿佛看见了刚进入盒子的自己。愤怒而无措。赵戈努力想要和他沟通,跟他说这个盒子到底是什么,让他小心监视着他们的鬼。小心鬼。小心鬼后的人们。他们走动的时候会很小声,生怕会吵醒什么。平常说话也很小声,害怕会被听见。赵戈问小男孩儿叫什么名字。小男孩儿说他没有名字,他的家长只会叫他‘喂’,把他丢在医院里就走了。关系逐渐变好,小男孩儿逐渐依赖赵戈,会缩在她身旁小声呼吸。更像一只小动物了。他让赵戈觉得孤寂少了些,鬼的声音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于是赵戈想守护他,也想守护自己。“我们会出去的。”赵戈是这么说的。“阿姐保护你。”那时候年龄太小,还不知道承诺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就比如赵刚那句“我马上回来”,便再也没有回来。中间他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无尽的水,冰冷的锁链。都成了梦境里符与冰脸上的冰雾。他的眼睛里也像是有冰。赵戈盯着梦境的眼睛,耳朵里却是九年前那个男孩儿的声音。重叠起来的“阿姐”。小男孩儿叫她“阿姐”,符与冰也叫她“阿姐”。年岁也差不多,赵戈曾经怀疑过他们是一个人。但不可能。小男孩儿已经死在了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一起逃跑,夜色里鬼如同蛇一样在地上爬行,人们在身后追。赵戈拉着他跑得磕磕绊绊,身上都是水和血,脚上的鞋子早就跑丢了。他们躲在灌木丛中,握紧手,屏住呼吸。绷带遮挡着他们的视线,额角出汗,手心也全是汗。衣服湿漉漉的,头发也是湿的。鬼叫着。“出来。”“快出来。”“我看见你们了。”它语调上扬,像是在玩游戏。而他们就是游戏里两个无足轻重的棋子。他们是被拖着回去的,人们把他们如同死羊一样拖在地上,怎么挣扎都没用。血蹭了一路,鬼吐出信子。它享用他们的时候,骸骨疼痛得就像是被蚂蚁在啃咬。撕咬。所谓大鬼祈邪,他们只是祭品。祭品如果没办法容纳鬼,只会死亡。当鬼吞着赵戈的时候,鬼发出一声响声,撕心裂肺得就像是有人在撕扯着它,一分为二。人们开始慌张起来,压制住赵戈,也压制住小男孩儿。接下来发出惨叫声的小男孩儿。虽然看不见,但是赵戈听到鬼拖着小男孩儿走到沸水旁。泡进冰水尚且能够苟活,但如果掉进沸水里,显然只有死路一条。“阿姐,救我!”滚烫的水在池子里沸腾,热气几乎吹在脸上。“阿姐!”赵戈想跑过去,但是人们紧紧地压制着她。当赵戈挣脱开跑过去的时候,鬼已然吼叫着让整个空间都震晃起来。“大——鬼——祈——邪!”眼睛里、鼻子里,甚至嘴巴里都开始不断往外流血。赵戈被风吹倒在地,爬着去热气蒸腾的地方。滚烫的水在沸腾,鬼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像是人间无数声音的叠和。老人、小孩儿、女人、男人的声音都响在了鬼的喉咙里。“大——鬼——祈——邪!”痛苦着,扭曲着。声音撞着天地,疼痛到达了极点,血几乎是从喉咙里喷出来的。鬼带着小男孩儿跳进了沸水里。刺耳的尖叫声从水里传来,类似于动物被啃咬。但也就在那一刹那,声音被啃咬断,无法想象的疼痛被沸水吞噬。赵戈无法想象小男孩儿有多疼。在沸水旁不断鼓吹的风中晕了过去。从那以后,每一个日子都像是泡在沸水中煎熬。再次醒来的她已经被扔在了医院外,医院早就被烧成了废墟,眼睛上的绷带没了,消毒水也没了,但沸水般的记忆从未消失。愈演愈烈。每一个月半的滚烫都是沸水的惩罚,仿佛在不停地提醒赵戈。她是一个自私的幸存者。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说过要守护的人没有守护。承诺被打破,她跟失踪的赵刚没什么两样。于是梦里一直盯着她的符与冰像是成了小男孩儿的化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戈。“阿姐,你为什么没有信守承诺?”这一声,直接把赵戈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后,她甚至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