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不紧不慢,和记忆里长桌旁的话重叠在一起。“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爬的鬼,怨气再重,想要彻底占据贡品人的壳子,都需要把人的灵魂给吃死。如若懦弱者,用不上几分几秒就会被抢去身体,但如若不懦弱,有比鬼更重的念想”大鬼难寻。大鬼祈邪。“自古又没说只能鬼吃人”符与冰笑起来,嘴角的笑像是被圣水洗涤过般纯澈。“人也能吃鬼,念想也能吃鬼,我的念想比鬼重。”二九白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这八字像是刻在了脑海里。就算回到道观里,还是反复在心里晃过。坐到木桌前写安神符,癞皮大爷瘫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尾巴。听到门外有几声犬吠,便也蹲站起来跟着叫。直叫到远处的犬吠消失,这才扭着个屁股重新坐下。安神符像是没用,赵戈被癞皮大爷叫得心里更慌。脑海里就两个念头,来回循环。‘他吃了鬼。’‘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他吃了鬼’。能吞下鬼的人心,不可能像是符与冰眼神所展现出的那么纯澈。冰气之后,可能是搅不开的黑水。现在一想,那十字架一直是倒挂着的。‘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求的是什么,辗转反侧又是为了什么。这八个字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怪昧。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带着这两个念头入睡,夜风燥热,梦像是浸了一层温水。晃着、摇着、越摇越热。梦里的小男孩儿摘下绷带,转眼间变成符与冰。他一身黑,提起手,让倒挂的十字架垂落,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身的一切。黑暗啃食着他的侧脸,从他的眼中流淌而下,而他却眼带笑意。他啃咬着欲望,走到赵戈身前,伸出手。冰凉掐住脖子,黑水从脖子处开始蔓延。符与冰笑着,却掐着她。赵戈看着他的笑,却没有挣扎。心里的那团气,沉不下去,也提不起来。这九年,他肯定很疼。被鬼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疼。他成了人群的异类,人间游荡的游魂,世人应当害怕的怪物。人间如沸水,沸沸扬扬,煮得鬼肆意而起,又煮得鬼骨头碎。夜色轮转,当梦里的日光升起时,符与冰眼中的黑色褪去,而赵戈站着的地方又成了灰沉。他收回手,往后退。白昼和夜色之间,是一池沸水。沸水越胀越大,沸腾成一池人间。梦中,赵戈和符与冰隔着沸水,无言地对视。白昼和夜色转换,明暗交替,她明时他暗,她暗时他暗。鬼在心里发酸,说着记忆深处的潮气。说什么黑白交替,他们只不过是两个被人间抛弃的孩子。而后被鬼养着养着,长成了分不清白昼和黑夜的怪物。于是睁开眼时,心里还在发酸。就像鬼还留在身体里一样。坐起的那一瞬间,赵戈捂着自己发酸的胸口。为此想起一件事。既然大鬼被符与冰吃了,那么其他被小鬼上身而感染的人是怎么回事?张尧身体里认出她和符与冰的大鬼又是谁?赵戈站起身,想起昨晚符与冰说的话。‘它把我锁住了,想要融进我的身体里,但是因为它受伤了,只能慢慢地蚕食我,于是日子变得很长”大鬼受伤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九年前它想融进她身体的那一瞬间,确实迸发出尖锐的叫声。穿上长袍,赵戈像是理清思绪一样把侧襟的扣子一颗颗扣上。她是大鬼的‘阳面’,符与冰是大鬼的‘阴面’。当初大鬼没能融进她的身体,但却带走了符与冰。大鬼才能让人动杀念,但阴面已逝,那么侧襟最后一个扣子被系上。现在留存的,是大鬼的阳面。赵戈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大鬼的阳面还在人间。在哪儿?会不会跟赵刚的失踪有关?这么一想,就觉得草木皆兵。开始环绕四周,甚至觉得周围的阴影里藏着鬼。大鬼最喜欢在暗处窥探着人,等着人心的间隙张开,就猛然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