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估摸了下时辰,“该吃饭了。”“一……一起吗?”“初次见面,便请在下去家中做客。”他明知故问:“君子有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少年俯身,“所以,你算哪种?”什么君子,什么非奸即盗,她听不懂。不过她之前新学了个词,应该意思差不多。曦知骄傲地挺起胸:“我这是在贿赂你啊。”沈序哂笑,踱着步子回他的院中去。她误以为是拒绝,不免心焦,谁知追了几步就左脚绊右脚,正正好栽向他后背,一时兵荒马乱,她抱着他的腰,顺着纹理袍子骨碌碌地滑下。他僵硬成了柱子,慢吞吞地扭身,想把她拨拉开又不知从何处动手,只得和她干瞪眼,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袖子打了个圈又无助地背到身后。曦知笑意陡然加深。“对不起。”她识相地松手,“我脚滑了,不是故意的。”沈序不语,埋头往前走。女孩打着小算盘,又跟到他身边。“哥哥,”她试探地问:“你真的只是书生吗?”“嗯。”他没有犹豫地答。林翊端了张小桌子摆在院中,清酒两盅,烧鹅一盘,蒸鱼一道,菜汤一碗。他拱手:“还请沈公子莫要嫌弃。”三人落座,沈序话少且惜字如金,林翊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结果都收效甚微。他动筷子的时候也极少,兴许是饭菜不合胃口。瞧着气质定不是乡下的粗野人,林翊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若说是城里来的书生也有点不合适。世道大乱,他必是深受其害,才落魄下乡,从前锦衣玉食的现下吃不惯也属正常。林翊不禁心生同情。后来他发现沈序并不是吃不惯。林曦知自上桌筷子便没停过,夹完自己的忙不迭又给沈序夹。烧鹅腿鱼肉堆的他的碗里满满都是,像座小山丘。“够了够了,”林翊悄悄压声,吃醋道:“给我也夹点。”女孩点点头,往他碗里丢了片菜叶子。林翊:“……”他冲沈序抱歉一笑:“沈公子,知知她不懂事,你要是不对胃口,吃不完也无妨。”少年戳了戳菜山。接着,在林翊的注视下,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很快碗便见了底,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林翊笑不出来。“哥哥饱了吗?”小姑娘的眼睛乌溜溜的,歪着头笑:“还喝的下酒吗?”沈序摇了摇头。曦知“噢”了声,小手不老实地伸向酒盏,却被亲哥哥截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才几岁喝什么酒,缩回去!”她伤心地往沈序身边靠了靠。“今日多谢款待。”沈序道:“往后若有需要,沈某定当竭力相助,先行告辞。”人都走远了,他的好妹妹还撑着脑袋望,林翊边收拾桌子边抽空拿筷尾轻轻敲了她一下。“哎哟~”“甭看了,我见沈公子是个靠谱人,以后我不在有他照拂你,哥哥更大可安心。不过没事少去人家跟前晃悠,省得惹公子厌烦,知道没?”“知道了。”她嘴上是答应下来,第二天便抛到九霄云外。沈序的院子里栽了一株桂花树,郁郁葱葱,亭亭如盖。前段日子接连几场大雪后,枝叶通体皎白,犹绽银花。林曦知绣了一只香囊,里头压了兰草和七月送的平安符,本想着挂在那树枝上祈求来年顺遂多福,然沈序搬了进来,她又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他。思索须臾,曦知同伯伯借来了梯子搭在自家的矮墙边,顺着梯子爬到顶,应该堪堪能够到最底的树枝。她趴在围墙边沿,起初还并未发现树下的案几和案几旁专心作书注的人。小胳膊够呀够,总算让她拽住一根旁枝。都说挂的越高心愿越容易实现,不过条件有限,天神伯伯们也一定要看见我的愿望噢。曦知虔诚地将香囊挂到树枝上。诶?她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往腰间摸去。她的坠石呢,那个也很重要,一齐放进去。坠石滑溜溜的,她攥牢了,手伸向香囊。旁枝这时故意和她作对,女孩抓来抓去怎么也抓不到,攥着的力道逐渐松懈。“扑通—”石头掉了下去,不偏不倚砸进了案几上的茶杯,溅出的水渍零星几点滴在了书页上。少年倏地停笔。林曦知呼吸一滞。重重叠叠的雪影,她看见他抬头。她不知所措,僵立在原处。云波不翻,山鸟不啼,时间仿佛凝滞,独留桂花树落银纷纷。沈序久未说话,只一昧地仰望着她,风止时停,眼眸里倒影里都是对方,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