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莺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怒喝一声,插进肚子的匕首又深入许多,猛然暴起的力量再次将她撞到树上。血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下,陈敏直到最后还在可悲地发笑。“做得好,没想到啊你这么恨我。”她的喉咙居然在弥留之刻发出了声音,“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也挺不错,二太太。”那双怨毒的蛇眼缓缓滑过曦知,再垂头望着红白的匕首。“你说有的人为什么就那么幸运,”她轻声:“那么多人爱着她,而我,连强迫来的爱都得不到。”“你先问问,你自己配不配。”夏莺的声音已接近缥缈,“恶事做尽,伦理泯灭,你生在牧云,长在牧云,怎么可以伙同他人亲手摧毁你自己的故乡!杀了那么多的百姓!你有心吗,你懂得善良吗!”眼泪混合着血液滴到刀面上,陈敏又哭又笑:“我恨死了,这里的一切我都恨死了!大家一起下地狱,什么亲情友情爱情,我不需要,我天生就是个恶人!”孩提时代,母亲最爱抱她坐在那株樱花树下,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从长相到心灵。曾经她也想像母亲一样,但是她的眉眼她的脸,都透露着一股凶相,左邻右舍的小朋友们都不愿意和她玩。她那时就猜到,她应该不是母亲的女儿,后来也印证了这个猜测。母亲病死,葬在了那颗缤纷的樱花树下,包括她的温柔回忆。小陈敏在阴暗的柴房里见到了自己真正的母亲,和她如出一辙的样貌。“我的女儿,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她张开双臂,恐怖的脸陶醉的表情,吓得她拔腿就跑。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云泥之别,尤其在得知生母毒害了养母之后。无人再教她温柔。陈敏慢慢阖上了双眼。夏莺会心地笑了,身体的力气仿佛一瞬抽空,她任凭自己倒地,倒进了七月的怀里。“夏莺,夏莺,别死。”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梁七月哭,哭得真没形象。曦知也跪在她身边哭,这小丫头哭得好看,赏心悦目的,临死前她得多看看。“你说,我俩从小斗嘴到大,你是不是特讨厌我啊,”夏莺笑,“我记得出嫁那天,你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什么乌鸡变凤凰,哎呀忘记了。”七月哭着摇头:“不是的,夏莺,夏莺你看着我你别睡。”“夏莺姐姐,”曦知哭得快喘不上气来,“我们都很喜欢你的。”哎,她没什么力气了,否则肯定要去擦擦这小团子的眼泪的。曦知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每次她跟七月拌嘴,小丫头都充当和事佬笑眯眯地过来拉架。记忆逐渐模糊远去,她费力地掀起眼皮。阎王爷要来抓人了。“下辈子,我们再做姐妹。”少女气若游丝,“下辈子,我不要再做别人的外室了,我要当正妻,风风光光地嫁给…嫁给我爱的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好,好,都依你。”“七月,知知。”夏莺最后绽出一个笑颜,如年少时光采焕发,“珍重。”和黄莺灵动的少女飞往了天堂。她们带不走她,让夏莺葬在这片竹林下,永远地守护着她深爱的故乡。偌大的牧云村,只剩下了一百口人,而这一百口人还要同村外退守的士兵做最后一次交锋。身后便是火光冲天,已无退路。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毫不怀疑,每个人都怀着向死而生的勇气。曦知颤抖着拉开□□,利箭蓄势待发,沈序教过她一点射箭的皮毛。少女身后,如雨后春笋冒起的村民,眼神坚定,代表着新生。乘风呼啸而出。他们是最普通的百姓,却是作为人这个平凡个体最伟大的存在。官兵难敌火炮之势,无数支穿云箭腾飞翱翔,令他们疲于抵抗。“大人,主力大军都撤了,这儿横竖是个乡下野村庄,要不……撤吧。”领头的咬了咬牙,“再放一波箭雨,能死几个死几个,就当完成将军的任务了,我们撤!”混杂的人群里,七月焦急地寻找着身影:“知知,看到我爹了吗?”“梁伯伯。”曦知收弓,看见晋军放出了箭雨后撤退,大喊:“所有人快找地方掩蔽!”箭雨密密麻麻,曦知拉着七月的手跑。“等一下等一下!”她喊,朝不远处挥手,“爹,这边啊。”梁伯伯茫茫然地转身,反应稍显迟钝地点点头,冲她笑了笑。七月目光一凝。“爹?”她不大相信地唤。从大寿之后起,梁伯伯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反应越来越迟缓,行动也越来越痴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