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人飞奔进了徐家屋子。黎麦就大大方方坐在那,摊开树叶子让他们瞧。来人都啧啧称奇,说:“哎呀呀!徐村长这是真打算当文化人啦?”徐镇江说:“嗯。”以刚才那个“大喇叭”为首,人们又说:“上次梅子说麦子教她认字儿呢,我们还当是开玩笑,没想到来真的啊!”黎麦笑说:“那是自然。”“大喇叭”说:“你咋认得字呢?你不是拾荒来的吗?”这时,徐婆子挤进屋来,护着黎麦说:“她也不记得了!但是我瞅着她这模样儿,像是城镇孩子,可能是以前走丢了吧。”众人唏嘘不已,话题瞬间转变成了黎麦的身世。看着直冲她挤眼睛的徐婆子,黎麦无奈地笑了,总觉得这婆婆是给她帮了个可爱的倒忙……好容易这群人吵吵够了,徐镇江一起身,他们就都不说话了,等着听“文化人”的高见。“文化人”说:“是这样,现在我要上课了,大家有什么事儿,明天都去公社说吧。”有人拍他马屁说:“哎呀,徐村长这一念书,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说话也文绉绉的。”黎麦崩了崩嘴角不要笑出声。徐镇江看她一眼,有点害臊,硬着声音说:“我还不识字呢,哪有文绉绉的?都快回去,大半夜聚在一起干什么?”村长开腔赶人,大家不得不走了。谁知临到门口,其中一人刚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徐镇江问:“咋地?你也想上课?”那人是村西头的徐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黎麦只记得他家有个不争气的小子,正跟着徐林在小学念书,天天闯祸的那种。徐虎粗黑的脸居然有点涨红,犹豫了半天才说:“那个……徐队长,哦不,徐村长,我娃能跟着你念书不?”徐镇江回头一指黎麦,说:“她是老师,你问她。”黎麦瞪他,他就改口说:“她也忙,恐怕不行。”徐虎很失望的样子,“哦哦”了几声,就转身慢慢地走了,背影看起来很无力。黎麦早就对他教子心切有所耳闻,据说曾经因为小虎子逃课,而差点把儿子腿打断。但是,就以徐林那个德行,哪里能教得好小虎子。黎麦突然大声说:“等一下!这样,你明儿先把小虎子送来,我看看再说。”徐镇江吃了一惊,徐虎很快地转过身来,惊喜地黑脸上都盛满了光,一副已经看见儿子成材的样子:“谢谢你啊麦老师!”黎麦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好笑,嘴角一扯,说:“不谢,我收不收他还不一定呢。”徐虎千恩万谢地走了。徐镇江看起来很不高兴:“那小虎子不是得跟我一起上课?”黎麦瞪他说:“刚才谁那么快差点替我答应了?”徐镇江说:“我错了。”黎麦拾了灶边一根麦秸,卷巴卷巴做成个教鞭,啪地敲上了徐镇江的手:“念书!快!今儿不认到‘五’,你别睡了!”徐镇江只好乖乖坐下来念书。头一遭当个“文化人儿”,他浑身都写着“坐立不安”,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悦。不光是因为认字了,还因为这字是跟黎麦认的。但是一想到要跟小虎子那个小崽子一起上课,而不能跟黎麦独处,他就觉得糟心。而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吃醋呢!……黎麦很知道徐镇江为个小孩子吃醋的事儿——他也不是第一回这么着了,之前为着谷子的事儿他他恼了几次。但是,黎麦觉得很有必要把小虎子接过来念书。一来是,避免老跟徐镇江单独相处,免得他老是分心不好好学。就像昨晚,学了小半夜才认得个“一二三四五”,成何体统!倘若连个小孩子都比他学得快,那他肯定不得不专心学习,而不是一门心思只盯着她的眼睛瞧。二来,她原本就有心想在村里办个学校,通过发展教育改变一下民风,叫大家以后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么一盘算,小虎子是非来不可。但是,小虎子本人好像不是很情愿来。今儿地里活多,加上等下还要去给梅子上课,为了不耽误时间,黎麦起了个大早就去地里了。谁知天刚亮,就听见从村西一座静谧的山头突然爆发出“哇呜”的一阵嚎哭,把树上的鸟儿都给搅散了。她连忙丢了锄头跑地边上一看,只见一个小男孩从他家屋里窜出来,满地乱跑。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正拿着笤帚撵在后头打,正是小虎子他爹徐虎。没一会儿他娘也出来了,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爹打。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一家三口在嚷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