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上宽大的薄衣有些拢不住身子似的,歪歪斜斜露出一点肩膀来。可能是天气太热,也可能是他自己太紧张太害臊,皮肤都变得粉红。黎麦赶紧伸出两根指头,把衣服给他提溜回肩上。谷子瞬间眼睛就放了光,习惯性就要往人身上扑,可是再一想,他已经没有在装傻了,再往人身上扑就不太好了。于是委屈屈停下来,小狗似的盯着黎麦。黎麦确实生气,也确实心软。好歹,她得先把原因问出来:“为什么骗我?这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谷子赶紧摇摇头,说:“就你知道的。”语声里满是小心翼翼,还带着点讨好的意思。仿佛是将心底唯一一块软肋展现给黎麦看的样子。黎麦生不起气了,轻声问他:“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谷子得了个解释的机会,如释重负地说:“我家被烧了,我姐把我救出来了,她自己没了。然后我病了,在山上躺了好几天也没人来管我。后来我病好出来了,他们开始关心我,一遍又一遍说我可怜,说我姐姐可怜。每天都要问候我关心我,好像在不停地提醒我我有多么可怜。”“后来,我受不了了,就开始装傻。我傻了,他们就不会来天天关心我了。他们都懒得跟傻子说话,我就清净了。”“再后来,我不想装傻了,但是我没有法子不装傻——要是他们发现我骗了人,会打死我的。”谷子的声音软软的,说到后头简直要哭了。黎麦听完沉默了好久,最后说:“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呢?”谷子把眼泪眨巴回去,说:“你真的很像我姐。那天你蹲在河边洗脸,我差点以为是姐姐回来了。”黎麦说:“徐婆子说我俩长得不像啊。”谷子说:“你们都很好看,很善良,愿意对我好。”黎麦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高一点的弟弟,心里好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心疼谷子。但是,仍然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情,谷子瞒了她这么久,害她操了多少心。临了了,又给她心头一击,叫她不能不软着心肠接受这个事实。真是让人生气。黎麦在树边坐下来,抱着膝盖,紧咬着双唇不说话。谷子在她身前蹲下来,小狗似的仰头看她,问她:“那你还要我吗,姐姐?”黎麦气得脱口就要说“不要”,一瞬间看见谷子湿漉漉的眼神,又硬把话咽了回去,生硬地说:“最近忙,我抽时间考虑考虑。”谷子明显要哭了,但是又不敢多说。他抹了抹脸,闷闷地说:“好吧,那你要是不生气了,我还当你弟弟好不好?”黎麦哼了一声,想起来一件事。她说:“你要是装傻,就能一直当我弟弟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冒险告诉我这个事?”谷子哑口无言。但黎麦看他那局促的样子,也能猜出七八分。这小子八成是对她动了心思了。眼瞅着她跟徐镇江越走越近,他急了。黎麦也不戳破,也不逼着谷子说什么,只狠狠按了按他头顶,说:“最近夏收,忙得很。我没空理你。你自己回家反思去,咱们过了夏收再算总账。”她想冷落谷子一段时间,叫他清醒一下,好好想想到底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只是把她当成“姐姐”的替身来寄托感情。说完就走,也不多给眼神,任凭谷子在后面要哭不哭地喊“姐姐。”黎麦此时觉得,她的心肠已经硬到了极端。但,非如此不能叫谷子认清现实。她在不知谁家的麦地旁边转了两三圈,直到谷子的声音听不见了,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干嘛来着——她是要去徐镇江家给他上课来着。于是又拔脚往徐家走。刚走了一会儿,心里乱得厉害,没防备被人拍了下背,吓得差点跳起来。一看,原来是梅子,惊得捂住胸口使劲拍:“你干嘛呀!吓死我啦!”梅子兴奋地摇着手说:“诶!告诉你个好消息,村里他们刚开了个会,决定让徐大哥先做‘代理村长’呢!”黎麦奇怪说:“咋个代理?”梅子说:“是这样!本来呢,徐三叔身体不大好,想让镇江大哥替他管事儿,但是这事儿得镇里同意才行,这会儿意见还下不来。咱们村不是也没个正经村长么,就干脆先给镇江大哥一个‘代理村长’的名头,不就行了!”梅子是觉得“代理村长”这个头衔多么响亮,兴奋地一连在嘴里念叨好几遍。眼里发着喜悦的光,能看出来她还是很喜欢徐镇江的。黎麦笑而不答,心里却知道这主意不错。徐镇江到底年轻,虽能服人,但确实没经过事儿,镇上肯定不会同意他直接接管徐江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