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队长好,徐队长辛苦了。”黎麦笑得甜甜,打完招呼才觉得这话说得气氛不大对,好像徐镇江不是来帮她忙,而是来接受她检阅似的。正斟酌措辞准备再来一遍,徐镇江已经冲她一点头,径直进了那口黑咕隆咚的破窑,哗啦咣当地上了手。啧,果然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黎麦跑前跑后给徐镇江打着下手,中间还要绕开不停挡路添乱的徐镇河。不大一会儿,她就跑出了一身细汗。徐镇河拉开嗓子唱起了山歌,而里头的徐镇江,因为干得热火朝天,竟一时忘了自己是在一个“寡妇”家里,一把脱了身上衫子。黎麦提溜着簸箕进去时,正碰上他刚摘了身上衫子,扔出窑洞外,免得被土渣给蹭破了。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有余晖斜斜地直射进窑洞,正好打在徐镇江身上。他正把堵在角落里的一堆黄土圪瘩弄走。黎麦进来时,正好瞄见他宽阔脊背上,薄薄一层肌肉一张一弛,绷出结实而利落的线条。还没来得及目瞪口呆,他又转过了身,紧实漂亮的上半身整个被余晖打成金铜,几滴汗水从他喉结滑到脖颈,又从脖颈滑到胸前,又从胸前……黎麦适时地收回了目光,捂住眼睛装模作样小小尖叫了一声,努力抑制自己不要从指缝里偷看——她虽然也算是阅过时尚杂志中无数男色之人,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真实美好的肉体!那件衫子正好落在她脚边。徐镇江呆成了一座雕像,喉结滚动几下,从耳尖到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红透了。外头正在扒拉土渣的徐镇河不失时机地拉了个高调:“妹妹的眼睛像把火——”“烧进了哥哥的心窝窝——”黎麦没忍住“嗤”地笑出了声,立刻又故作娇羞地收住了——徐队长要是听见了,能当场拆了她扔进徐江河去。没想到这一声落在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头一回如此尴尬的徐镇江耳中,就成了恼羞成怒的哭泣和控诉。徐镇江手忙脚乱地把衫子拿回来,往身上一套,结结巴巴说:“对、对不起……我真不、真不是那个意思!”黎麦觉得这个铁汉突然羞臊着实可爱,于是坏心眼地逗他,捂着脸嘤嘤嘤道:“那你是哪个意思?”徐镇江更结巴了:“反、反正不是……不是那那个意思!”一咬牙,又说:“那要不……你……你去大队里告我也可以!让徐三叔他们给你个公道……”说着,就捏着拳往外转身,打算去“自首”。黎麦没想到他这么死心眼,赶紧“哎”了一声要跑去拦他——徐镇江步子迈得太大,她得小碎步跑过去才撵得上。没想到着急过了头,人一时没拦住,倒是脚下踩上了一溜才被徐镇江刨出来的夹着石子儿的黄土,一头栽到了人家背上。更甚的是,当黎麦捂着脑袋眼泪花花地抬头时,又正看见小傻子大张着嘴站在洞口,手里捧着的什么玩意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把徐镇河也给引得抻头抻脑地看了进来:“啥?什么玩意?哥,你脱衣裳干啥?”一脚给你踹河里徐镇河拉歌的劲儿还没下来,嗓门大得很,这句发问于是很响亮地回响在窑洞里,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徐镇江深吸了一口气,说:“滚出去。”徐镇河说:“啥?”徐镇江说:“滚。”他嗓音低沉,隐约带着股怒气。徐镇河直觉不能再继续招惹他哥,于是举起双手,一边往后退一边嬉皮笑脸道:“对不起哥,我啥都没看见,你继续啊。”黎麦看见徐镇江的拳头倏地窝在一起,袖子下半截小臂上爆出了青筋。她以为他生气了,心里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啊徐队长,是我走路没长眼。”徐镇江突然转身,黎麦一瞬间觉得他要发火了。可他却什么都没说,深深看了她一眼,捞起铁锹就出去了,却将他带来的一盏马灯给她留下。黎麦急忙冲着他背影喊:“徐队长,你可别去告发你自己啊,你要是去了,我名声不也就毁了?”这招果然管用,徐镇江似乎这才想到这层关系似的,稍稍停下脚步,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这细微的动作被黎麦给捕捉到了,大大松了口气。啧……黎麦嘟起嘴巴吐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好渣,把个大汉整得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一转脸,又吓一跳。只见小傻子跟要哭了似的,委屈巴巴立在那瞅她,嘴角都撇下来了。黎麦这才注意到他刚才掉落的是什么——原来是一捧针线,原是包在一块破布里的,现在稀里哗啦摊了一地,线头都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