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原本的样貌相差无几——只除了上唇间一粒水润润的唇珠,和两条乱蓬蓬搭在胸前的乌黑辫子,发量可是比念书时足足多了一倍。黎麦不由轻轻把唇珠咬了一下,又摸上去,使劲揉了一圈。然后,盯着水面发呆。这个人,是她,又不是她。没了漂亮衣裳的加持,这个自己看起来陌生得很。破破烂烂的大袄明显不合身的,大棉裤也臃得像两个水桶。鞋子就更不用说了,她方才已经把鞋底跑掉了两回。她觉得,要是再随便哪儿找个小破筐背身上,说她不是个拾荒的她可能自己都不信。这可不成。黎麦咬着唇珠想,她才不要这样过日子——单身了20年,一朝变成个17岁的娇俏小寡妇,怎么听都有点……那个啥。还是在这样的70年代。啧。好在,她也算是农学出身。凭着一脑袋的知识,只要能在这村里搞块地出来,她就非但饿不死,还能过得很好——按历史时间线来说,这会儿正是农村遍地搞合作社的时候,大家不论谁都能吃上口大锅饭,她暂时还饿不着肚子。等过几年,各家都分了地,好日子那就更不用多说了。黎麦就这样制定好了她的70年代生存攻略——首先,第一步,就是,等明儿白天,把那破窑洞收拾一下,还得想办法给它整个门……万幸万幸,她是个小寡妇,不用真的跟个陌生男人过日子。黎麦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个可怜的蔡瘸子。一巴掌拍在了水面,把月色涟漪搅得稀散。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点响动,吓得她一个激灵:“什么?”一个少年身形的人影,正站在河边一棵树下。好似也被她的反应给吓到了,一出溜又蹿回了树后,只将个小脑袋伸出一半来。黎麦眯眼看去,只见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正在瞅她。可刚跟她对上视线,就开始眼神飘散,不知看向哪里去了。黎麦松了口气,不是野狗。她冲树后招了招手:“出来呀,我又不吃人。”那少年犹犹豫豫磨蹭了出来,一只手背在身后,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似的。他好像不敢走近黎麦,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嗯呃呃了半天,终于把那手掏到前头,冷不丁扔过来个什么东西。“给、给你的。”含糊不清说了几个字,就飞快地转身跑了,脚下还被树杈子给绊了一下。黎麦手忙脚乱接住那坨东西——差点就砸到她脸上了。一看,是个大树叶包着的。打开,居然是个掰下来一半的黄面窝头,和几个红彤彤的小野果。果子上还沾着水滴,显然是洗过了才给她的。黎麦眼眶一热,这是个什么好人啊!赶明儿遇见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她小心地吃了点东西,回到破窑旁边,寻了个树下靠着,揣着手,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会儿,不觉就睡着了。梦里,好像有谁走过来,给她身上盖了件什么东西,挡住了飕飕夜风……次日天刚明,黎麦就被吵醒了。眼睛还没睁开,耳朵里先听见一阵噪动,鼻子也闻见一阵饭香。挣开酸痛的胳膊腰腿起来,放眼一看,愣了。正是四月时节,整片黄土坡都已经抽了春。虽然夹杂着黄土的迎头风还有些冷,可满山枯草间都已冒出了养眼的新绿色,梯田里大片大片全是正在抽穗养花的小麦,和三三两两做活的人。而坡坡上,错落重叠的全是窑洞,有整治得亮堂的,也有像她身后这样破败的。蔡瘸子家的这口窑,是在一个梯田边上。离这窑口不远的一个下处山窝,正起了一个大灶,烧得红火,在放集体饭。已经有不少人赶过去了。黎麦看得有些呆,一时没注意身上滑下来个什么东西。抓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床被褥,虽然破,却拆洗得干干净净——除了被角被她在地上扒拉上了一些尘土。不会又是昨晚那人给她送的吧?她赶紧把被子拍打干净,整整齐齐叠了起来,先找了个地儿放着。这得好好还给人家才是。然后,就听见肚子骨碌碌叫了几声。可是看看下头那些人,都是做了活才去吃公家饭的。她什么都没做,又怎么好意思去蹭饭。黎麦委屈巴巴摁了摁小肚子,都空了。这时,又听见一阵窸窣响动。原是昨晚那个少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正冲她傻笑!黎麦一个惊喜,脱口而出:“是你呀?”那少年却不答话,只是使劲将两个馒头掇到她跟前,然后一个劲地笑,笑得白白的牙都咧出来了。她仔细瞧了瞧眼前这少年,十六岁左右的年纪,瘦瘦高高的,头发乌七八糟,眼睛亮亮的。浑身虽然破破烂烂,可是洗得干净,笑容也特别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