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就是约定的日子。打五更起,天儿蒙蒙亮,茛青衣院儿里便起了嗓声。六更时候人儿渐起,早点就食了些米粥------怕荤腥油腻黏了嗓子------随后便携了戏服领着干小将浩浩汤汤随剧院遣来的门面去目的地。柴老板今儿可忙了:忙着数元钱!挨老远就瞧着他微发福的脸上笑盈盈,喜气洋洋。瞧见一央伙,小跑着过来招呼,嘴里念叨不休:“茛贵人啊,您可算是来啦!我这边儿准备得妥帖,万事俱备,只欠您这东风将场子烧旺啦!”茛青衣含蓄内敛,笑着摆摆手表示柴老板您高捧了:“小茛贪眠让您等久,您多谅解。您且信我,今儿个戏定让柴老板赚得盆满钵满!”哈哈谁不会打,柴老板懂这唱戏的更不是甚省油灯,赖皮话、吹吁言信手拈来,人鬼话说得极畅溜,转钻他喜事儿吹捧,自是让他眉开眼笑、心情更佳。“好嘞,茛青衣说话本便是信誉担保,我哪能不信!来走这,茛公子里边请!”柴老板嗓门儿响,阔嗓子亮相更是豪迈,震得一圈儿的人脑袋发蒙,进了幕后还能听见他老人家欢脱声儿抑扬顿挫,把不怎么地道的普通话念的一板一眼。·今儿行头不少,凤冠戏袍比起那《玉堂春》细节还多为繁复,茛四没法子了只得叫人替他理他那宝贵的戏服。“茛哥,”帘子被掀开,径直走进来个体型怪异的男人------壮硕的胸背和四肢,颇有些大腹便便的架势,以及套着一双不合脚的古怪又可笑的绣花鞋,还是女子码的小鞋,“阿珍娘子说红脂落院子里了,要我去新买件。刚柴老板问我匆忙做甚,我便将这事与他说了。喏,”他掏出口袋里的胭脂铁盒,“柴老板说这儿还有件上回唱歌的一女明星走时没顺走的,你若不嫌弃便先将就着用。”茛四瞥了眼汉子手中小小一件,看还成:“行,放下吧。”那人便将东西递交到茛四手中转身出去了。今天的东家是瞿老爷,正主是瞿少爷。一肚子洋墨水少爷气。香城口口传唱的《玉堂春》到了人家那里屁都不是。戏曲人少爷小姐不爱听也听不懂,有点了解的也只晓得个把个传唱千年的名家戏。于此他们这场择戏对象得顺着小辈们的乐趣来------拣那些听着便高端上档次的,至少也得是你报了戏名儿人听说过的,好让人有显摆劲儿。老的们得有机会互吹孙儿孙女增面子:“瞧瞧这,您老家的真是不得了!连京剧都精通哇,前途定然是不了限|量哟!”茛青衣在阴沟里跌打滚爬二十数载,深谙此道理。盒盖掀开,颜色极正的胭脂厚实细密,看得出来是好货。茛四用小指头擦了些放鼻子下嗅了嗅:甜得有些腻人,至少相比街上卖的。茛四撇了撇嘴------貌似这女明星品味也不怎地。是好货,但也没好哪儿去。若人家不是忘顺上带走,那便只能是嫌弃这脂给扔这儿了,没见这盒子崭新,里边儿东西都没怎动吗?·太阳大起的时候幕前已是人声鼎沸,不出去也能想象衣香鬓影、争奇斗艳。隔壁同是瞿老爷为迎小儿子海归请的大牌女明星。茛四来了一个时辰之久对方才姗姗入驻,这会儿似乎正发脾架,薄薄一道木板被不知名的块状物体打得颤巍巍。茛四总疑心这板儿会不会倒下来摔得四分五裂。板儿没能倒下来,茛贵人也没能被砸着。瞿老爷瞧他最近风头正盛,便把他安排在了首位。打得是“镇场子”、“提档次”的目的。京剧听不懂不要紧,人知道就行。给足了他声势要他镇场子。待这嗓子一亮,斤两一抖,吸引了人儿们的目光,再推出他儿子,人便心知肚明:他瞿某人对这位小儿子的上心度、宝贝度!以后得给面儿的又多了位,别不长眼色得罪了。台景布置早早都吩咐下去了,柴老板报给了瞿老爷,瞿老爷沉浸在儿子回来的快活中,豪气万丈、大手一挥便批了金银珠宝任人精心购置。于是就说这台上成百上千的花骨朵儿也都是水嫩嫩的真花儿,上边儿还挂了欲落未落的水珠子。客人们就席。大多姑娘少爷扎堆聚着谈情说爱、高谈阔论,少部分性子安稳的靠着椅背好整以暇睨那花团锦簇的舞台。作为此次宴席主角的瞿少爷此时才迈着步子到来,临门之时谦和有礼地向门口穿着酒红色制服的清秀服务生礼貌问候。正主儿自一脚踏入厅内便聚焦目光无数,裹挟着的无非是炽热的、打量的、惊艳的……还有不屑的?瞿少爷肩宽腰窄,长腿阔裤,自里朝外渗透出浪漫主义人士的温柔缱绻。瞿太太年轻时是香城一顶一的世家美人,如此便也可窥的承了父母完美基因的瞿旗是何等风采。瞿公子自诩长得还不赖,气质当属上乘,不至于第一面就给人家落下坏印象。他的目光穿透人群欲再寻那“独树一帜”,却被热情的人潮给簇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