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般,暂且也没个好主意,她远着柳妈妈,一是隐约记得梦中柳妈妈侄子好赌,日后会偷她不少首饰去卖,二则她时常出府,柳妈妈又是个耳报神,遂有意远着她,让她在庄子上荣养。
如今她有要事要办,到有几分棘手。
可叫她延缓两日又不甘心,遂想着,若是祖母怪罪,且多抄写书罢。
这日一早,天不见亮,菊生领着李记布庄庄管事从东北角偏门进府,顺着后廊进了海棠苑。
庄管事昨日接到消息左右难眠,一早便打理妥当候在角门,他见菊生后小心打听,只对方也不知所以然。
一路走来,他见苑里丫鬟婆子屏息敛声,低眉塌眼,心中胡乱猜测,有几分暗怕,到正厅,他眼光扫见正厅屋里四角点着烛火,屋里明亮,神色缓了几分,恭敬行礼。
李婠高坐软榻之上,见一道高瘦影子跪下,耳边又听这人道:“请女东家安。”
李婠道:“庄管事不必多礼,快快请座。”对方依言坐了。李婠又与之闲话几句,问些可用饭食,布庄生意的琐事。
李婠道:“不瞒管事,初得了这庄子,喜不自胜,但不知里面门道,多亏庄管事。如今倒是晓得其中一二,遂有个想法,烦请庄管事再指点一二。”庄管事连道不敢。
李婠道:“我欲开个女子纺织作坊。”庄管事擦汗,道:“东家,这、这是为何?现布庄上货源稳定,实属、实属——”
李婠抬手制止,道:“庄管事且听我细细道来。这梁州首府现有大小布庄四百二十七家,供梁州上至权贵,下至百姓布麻丝娟等物,丝娟自福州来,福州以桑田种桑为业,织户众多,丝娟多运于西南之地;布麻二物多收自本地布行,布行又取自行脚商人,最终来自女子纺织。一层又一层剥利,复又卖于百姓。我上街头,见一妇人辛苦一月,却劳无所得,女子何艰?百姓何艰?
再有,现纺织作坊有二,一为宫廷御用,朝廷专设官办督造,二是权贵蓄养仆婢,专作丝绢,全供富贵,市面上的多是女子自行织造,后商人买卖。何不直接开个作坊?多得些利润?”
庄管事为难道:“东家容禀,一是女子出门做活,只怕有人闲话;二则开个作坊不易,又全是女子,怕是更难,三则只怕布行不市布于我等,只怕来日——”
现今世道苛刻,对女子束缚众多,街上十有六七为男子,另二三也是寡居,年老,或欲换茶米酱醋的农妇,稍有家资人家的女子藏于深闺。甚至有富庶之地仿圣人喜好,上行下效,有缠脚恶俗。
李婠道:“纺织作坊边开在城西罢,那边百姓艰难,总有一二为活命计,不在意这些世俗的。你且去寻个占地大的空院落,另寻匠人买些织机,先理个招三十人的章程来我瞧瞧。对了,这作坊得管一顿饭食、得让女子做活便有铜钱可拿、要有好手看着、务让人欺辱了她们。”后她喝了口茶,轻声说道:“若你不行,我只得从新寻个了。”
庄管事闻言扑通一声跪下,“东家,鄙人定当办好——”
李婠道:“那便好,你且下去罢。近日我出门不便,有了眉目便报给菊生。”
庄管事遂恭敬退下,心中暗自叫苦,真真是闺阁小姐,不知世俗门道,尽做些异想天开之事。
话说这头,庄管事出了李府径直回了家。
庄管事原名庄文德,原是梁州三石村人,家中颇有积蓄,自启蒙后被家里头送到城里学作账房,待有所成,又托关系进了李记布庄当管事,娶了城里酱铺女儿马氏,终于在梁州府安家,借利买了个一进的院子,一个婆子一个小丫鬟,有一女,前年又纳了房妾,有孕七月。
待他进门,女儿英儿跑来:“爹爹抱——”庄管事心烦,摆手:“去——去——一旁玩儿去。”马氏见状忙让丫鬟把女儿抱走。马氏见他一脸烦闷,问道:“怎现在回了?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庄管事长叹一声,一一说了,“翠娘,你看这、这如何是好?”
马氏听后,若有所思,半响后说道:“这倒是像是要养些针织娘织布做衣,怕不是东家年纪尚小,怜贫惜弱,又想着能省些钱财,遂作此主意。这倒是碰上我知晓的了。且拖个中人寻院子,托个牙婆买上两个婆子做饭食洒扫的活计、并几个小子作看护,另再算算一月妇人可纺多少布、各项要支多少工钱,可不就成了吗?”
庄管事抚须道,“是了是了。”他心里暗道,娶妻娶贤,马氏遂貌不惊人,但贤良淑德,于他是个助益。
马氏提道:“老爷且去看看姜妹妹罢,方才听丫鬟说,她肚子有些疼。”庄管事听此言,坐不住了,讪笑道:“那我便去了,晚上在来看你。”见马氏点头后便去了。
这时丫鬟冬花进来见此,嘟囔两句:“老爷真是、一点都不顾及夫人。”马氏闻言笑道:“这话得,你到是第一天见他?不过他性情如此罢了。”说完,又轻声补了一句:“也得亏他性情如此。”
待过了小半月,马氏把理好的章程请人润笔写了,庄管事呈上去交给菊生。
话说这头,李婠清早让庄管事进府,还没过晚,这事儿便传到了老太太耳里,当晚便被罚抄了《女戒》。
老太太发话:便先让她抄百遍,弄清错在何处再来请罪。李婠不敢置喙。
这日,李婠笔下抄着“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等词,心下厌烦,脸上也带出几分。
春慧立于书案旁磨墨,不敢作声,夏菱拿着一张写满的纸张放在院里晾晒,回来捧回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