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春慧急匆匆地走进屋,低声说道:“不好了,大房的沈姨娘今儿早没了。”李婠正梳洗,听了皱眉问:“怎么没的?”春慧回道:“下头人说是得重症去了。”李婠道:“好端端地突地说得了重病去了?”
春慧回:“大房的丫鬟婆子说七八天前便没见着人了,都在屋里歇着,饭菜汤药都叫人送进屋里,只有个贴身的丫头伺候,今儿早那丫头突然跑出来哭说,人去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嗓子嚎哭:“给二奶奶报丧。”这声报丧弄得李婠三人一惊,李婠起身出屋,只见一婆子穿着麻衣,头带白布,跪在地上正哭着,见了李婠出来,先砰砰地磕了几个,又嚎个不停。
夏菱啐道:“嚎什么!你是爹死了还是妈死了?怎么不去黄河边上哭!还不快快说来。”那婆子这才止了哭声。
李婠问:“哪处报丧?”那婆子回说:“沈二太太去了。”李婠皱眉道:“哪里又冒出了个沈二太太出来?这府上大小主子可没得个姓沈的。”那婆子眼往上瞧人,期期艾艾地说:“是大房的沈姨娘。”
李婠听了冷笑一声,只觉荒唐。这沈姨娘是大房的姬妾,李婠与她一来两人既非亲友,身份地位又隔了一层,二来,按理姨娘姬妾之流,主家若是开恩便会让其亲人治丧,主家没发话,府上薄棺一副送走也完事儿了。这报丧怎么也和李婠没瓜葛。
李婠道:“来人!把她嘴堵上丢出去。”院里几个洒扫婆子听了,一拥而上,拿破布堵了人嘴,将人推出了院子。
不止李婠这处,府上大小太太小姐处俱都有人去报丧。报丧人进院便哭,众人都在问是哪个不好了,那报丧人仍说是沈二太太。诸如陈昌、陈芸之流眼皮也未抬,命人将这晦气玩意儿扔出去。贺夫人听了先是与周围丫鬟婆子笑话了一场,也没见人,余下的几位姑娘与沈姨娘也没交集,或劝或避的将人送走了。
只余下府上的老太太听了这信儿唬了一大跳,她年老了,听不得这黑发人送白发人的信儿,因急问道:“是哪个不好了?”一丫头忙出屋去问,后回道:“大房的沈二太太。”听了这儿,老太太便喝道:“越发没规矩了!府上哪有个沈二太太。”
那丫头忙道:“是大房的沈姨娘。”老太太恨道:“捂住嘴撵出府去。主子不着调,做下人的也晓不得劝劝,跟着人混闹腾。”那丫头不敢多说,下去了。
老太太又命:“把老大、和老大媳妇叫来!给个姬妾治丧,亏得他们想得出来!”几个在屋内伺候的丫鬟忙去请人,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一丫头回道:“大老爷出府去了。”老太太问:“去哪处了?”那丫头回:“听说往去小柳巷去了。”老太太气得脸涨红,手拍到桌上:“他不是要给人治丧?又去找粉头作甚!当真是孽种、专来折腾这家子人!”这里老太太正发怒,一丫头引着秋夫人进屋了。
还不等秋夫人行礼请安,老太太便转头骂道:“你家老爷这般不着调,你就由他去?还称呼什么‘沈二夫人’?也不害臊!看看哪个大户人家这么没规矩?妻不成妻,妾不是妾的。你们在自个儿院里闹腾我也不多说一个字,如今闹得府上人都晓得了,日后是不是要闹到京上去,叫天下人给个姬妾哭丧?”说着,老太太气得咳个不停,两个丫鬟忙上前给她顺气抚背。
秋夫人立在原地,任由老太太骂人,面上苦笑道:“老爷就是我们这房的天。他吩咐人去给‘沈二太太’报丧,哪个拦得住?”心中却冷眼看这府上笑话。
这秋夫人这般与“沈二太太”的称呼也有些说头。秋夫人名为秋邵棠,原是梁州一员外郎之女,初嫁入府上时,与府上大老爷也称得上相敬如宾,那时大老爷虽在女色上荒唐些,对妻子也敬重。
只好景不长,婚后两年秋夫人都未有孕,这事让老太太极为不满,给大老爷买了几个有颜色的丫头放身边,整日叫秋夫人到跟前服侍,秋夫人自是有苦难言。大老爷不是个长性的,有娇妾在侧,又与秋夫人相处日短,慢慢将其抛在了脑后。
正在此时,大老爷又在外头与小柳巷的沈娘子遇着了。这段相遇也不过是恩客与暗娼的一贯俗事,不多加赘述。两人相遇,便如同天雷勾了地火。一人贪花好色,一人攀龙附凤,正是王八瞧绿豆,正看对了眼,大老爷是家也不回了,父母妻妾都抛到了脑后。
待秋夫人发觉时,两人正如胶似漆地过快活日子,秋夫人去劝,大老爷闭门不出,如此过了小半年。某天大老爷回了府上,只命秋夫人备好大红蜡烛花轿,要抬人进府,其中种种违制逾矩一概不理。秋夫人去求老太太,老太太闭嘴不言。
说来也是秋夫人时运不济,原是老太太见大老爷不着调,将家头的茶盐买卖给了二老爷,大老爷晓得了回府闹了一大通,老太太便骂:“你成天不着家,府上买卖你问过几回?自你父亲走后,你接了家里买卖,底下管事年年报亏,如今又只在女人肚皮上,这生意你管不了。”
大老爷自是恼怒,又逢老太太心中理亏,遂大红鞭炮一响,红灯笼一挂,将暗娼出生的沈姨娘八抬大轿迎进了府。
这沈姨娘自认也算得上是明媒正娶入府的,不比秋夫人低半成,日常只做正室派头,与秋夫人一东一西住着正屋,吃喝穿戴也与秋夫人一一比肩,又命底下人称她“沈二奶奶”。这“沈二奶奶”也是个有能耐的,对大老爷,只作解语花,讨金银首饰、门面商铺,对下人,或赏或罚,笼络了大批人,直把自称的“沈二奶奶”变成了真的“沈二奶奶”。
秋夫人渐渐没了立锥之地,可喜天公作美,在沈姨娘入府后先后怀了陈远、陈芸两兄妹,而沈姨娘一直未有孕。此去经年,“沈二奶奶”也成了“沈二太太”,大老爷接手的生意也全都亏损,给了弟弟二老爷,自个儿意志消沉,只顾花天酒地,饮酒作乐。
自古容颜易老,沈姨娘虽保养得体,也比不得外头一茬茬十五六岁新人,大老爷一月只回府两三日,沈姨娘夜里无趣,一来二去到与荤素不忌的陈远勾搭成奸。
这厢沈姨娘到是解了苦闷,只她年到近三十五六,到底膝下凄凉,况且又看这陈家父子之流,皆是薄情寡恩之辈,于是只盼着能生个儿子,后半生可作依托。
可寻医问药也没个结果,大夫只说:“身体康健,只差些子孙缘罢了。”她听了心头只想:这陈家两辈子嗣都单薄,只怪他们种子不好,发不出芽。一面疑心秋夫人借种生子,派人打探,一面与陈远夜夜相会,暗自弄了些补方药膳让陈远吃下肚。
只补药吃了一大箩筐,也没有见药显。这日,沈姨娘与陈远在园子相会后分开,正要回转,不妨一个园子侍弄花草的小厮窜出来要挟钱财。沈姨娘大骇,将头上的金簪子给了人匆匆回去。那小厮三十多年纪,好赌,家中的婆娘也被他卖了凑赌资,遂不时向沈姨娘索要钱财,一来二去两人又勾搭上了。
此番后,终地是有了一子,正是陈永。这陈永,于大老爷而言是二儿子,于陈远而言,明面是兄弟,实则是自个儿大儿子,于那小厮而言,也是自己儿子。秋夫人也知晓陈永身世,虽深恶沈姨娘,只当陈永是自己大孙子,接到身边来亲自教养。
接上一回说道,老太太听人来报丧,直骂大老爷的“不着调”,又将秋夫人叫来骂了通,见秋夫人说些“大老爷发令,不敢违背”之类的话,气道:“去找府上能管事的来。”
下头人忙去请贺夫人。待贺夫人进屋里,老太太也不叫坐,问道:“报丧的人没往你院子里去?”贺夫人道:“去了。”老太太冷哼一声:“去了?看来你也晓得这荒唐事。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你管着,如今这事你怎么说?有好处的事你伸手接着,没好处了你避开。”
贺夫人听了难堪,她面皮僵住,瞧了秋夫人一眼,强笑道:“是我思虑不周,惊动了了老祖宗您。"老太太心中骂:这个眼皮子浅的,只眼瞧着这儿一亩三分地,见大房不着调便幸灾乐祸,冷道:“不止惊动我,阖府上下都知晓了。多的也不与你说,大房都是不管事的,这丧事便你来料理。别再弄出幺蛾子出来,如今这府上笑话够够的了。”贺夫人听了下去了。老太太抬抬眼,对秋夫人冷道:“你也回去罢,你们房里事多。”秋夫人行礼出去了。
这边贺夫人认下此事,虽心中不愿,但以死者为大,遂库房开了百两银子出来打点发丧,先挪了个偏僻的院子出来搭棚停灵,后请了道士和尚作法事。因着沈姨娘孤身一人,也没亲友,又命底下媳妇婆子哭灵守孝,后送往家庙,整七日下来,虽不面面俱到,也算体面。期间,只有贺夫人一人操办,大房中人恍若未闻,李婠并陈惠、陈茯各送了二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