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钟声三响,两个小黄门领着霍洄霄进了天阙门,他今日朝见,穿了件玄色武将官服,皂靴金革带……并不戴补子,因未领官职。
衬得他浑身气度凌冽,威压更甚。
今日天气极好,朱甍碧瓦,重重汉白玉阶被朝阳镀上一层金光,晃得刺眼,昭显天家威严,白鸰展翅,啾鸣阵阵。
而霍洄霄……一双浅眸森冷,面色已十分不耐。小黄门一左一右,缩得似鹌鹑,在这青天白日竟觉浑身冰冷,恨不能将身后这块烫手山芋丢在原地,好遁出这片地狱,不禁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垂拱殿前松了口气。
“咔”——垂拱殿阶下层层护卫左右一挡,挡住了霍洄霄,“披坚执锐者不可进殿!还请世子爷将佩刀解下,代为保管。”
跟他阿耶打挐羯人多年,日日枕戈待旦,霍洄霄的佩刀从不离身。
他双眼微眯,不见动作,一个小黄门硬着头皮开口,“事关圣上安危,世子爷体谅。”
霍洄霄眼神掠过众人,投向垂拱殿内……明堂高殿,宫人左右侍立,隔得太远,看不见小皇帝,只见琉璃珠帘一角在光中熠熠。
殿前护卫足有几十人,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傀儡,好大的排场……他转了下脖颈,不屑一笑,“既为圣上安危,我岂敢不配合。”而后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佩刀,手一松,丢在地上,
“拿稳了。”
护卫捡起刀,示意让路,霍洄霄长腿一迈,径直朝向踏入殿内,唇畔勾着轻蔑的笑……早就听说皇亲贵胄都爱听戏文,他倒要看看,小皇帝这出鸿门宴这么个唱法……
……
“圣上,北境王世子到了。”小黄门进殿通传。
沈弱流坐在正中御座之上,为避天颜,累累琉璃珠帘层层将他隔开,珠帘设置极为巧妙,殿中人无法窥伺他,他却能轻易将整个大殿收于眼底。
他正与两位紫袍耆老议政,福元侍立一侧。
闻言,沈弱流道:“两位爱卿暂且退下罢……”话音刚落,霍洄霄已经踏入殿内。
他径直走到殿中间,按着肩头躬身,“草民霍洄霄参见圣上!”
偌大的垂拱殿登时阒无人声,连风都不敢再吹起琉璃珠帘发出一点声响,福元,两位大臣,殿内侍立的宫人,都将目光投向霍洄霄——
他唇畔勾着轻蔑的笑,目光不加掩饰地直视着大殿正中。
福元瞄了眼圣上,悄声提点,“世子爷,见了圣上,要跪。”
霍洄霄置若罔闻。
简直猖狂至极,殿内更静了,御座之上,“垂拱而治”四个大字压得人喘不上气,两个大臣对视一眼——城门失火,必将殃及池鱼,当机立断开口,
“臣等先行告退。”
看不清珠帘之后圣上神色,只听他道:“去罢。”
两位大臣退出殿外。沈弱流隔着琉璃珠帘,打量殿中狂徒——
一身玄色武官服制,微卷的墨发齐齐高束,早听闻北境王妃是异族人,这人眉骨与鼻梁高挺,剑眉凌厉,应是肖母。
而深眼窝里的那双狭长的眼睛,茶汤色眸子,本该尽显风情的,却在他凌厉五官的威压之下,亦十分凌厉,犹如盯着猎物的鹰隼……那双眼毫无忌讳,避也不避,正隔着珠帘与他目光相接。
……他脖颈上还戴着串什么东西。不伦不类,流里流气,目中无人。沈弱流收回目光,心下评论。
“世子爷……”福元再次提醒,却被打断:
“福元呐,”沈弱流声含笑意,开口,“世子英雄恣意,在北境自由惯了,朕面前,便不需尊那些繁文缛节。”
这头北境的胡狼不将他放在眼里,沈弱流并不意外。
反倒今日他要是进退合礼,才叫人意外,这位世子爷,进京小半月的“人设”可是挑达无度,纨绔草包。
“谢圣上体恤。”霍洄霄挑眉,看向御座之上,却被层层细碎琉璃珠帘挡去视线,无法看清,只从缝隙,瞧见一只手,轻轻搭在御座扶手上,指节修长均匀,肤色白的近乎透明,圆润的指尖透着淡粉,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扶手上轻叩……
手都长得跟娘们似的,霍洄霄心中嗤笑。
“北境王世叔,他老人家身子可还硬朗……”沈弱流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支着下巴,“朕和皇叔都很挂念他。”
两年前,他登基。
曾示好于北境王,当时他就用同殿中这头胡狼一般的双眼看着自己,说了四个字——韬光养晦。
此后便托病,再未进过郢都一步。
沈弱流庆幸他亦不与绪王同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