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捣守宫金凤蕊,十尖尽换红鸦嘴。
屋外一畦凤仙花,朵朵盛开,几名年轻小宫女们忙着采收花瓣及花叶,打算拿它来染指,无戒伫守在李求凰的房门外,正巧能看见她们的忙碌,却不是很明白她们在忙着什么,直到其中一名小宫女端着小银盆,里头盛着深红色的捣碎汁泥款步走来,停在他面前朝他福身。
十七爷醒了吗?
无戒听力极好,房里的动静逃不出他的耳朵,他已经听到李求凰猫儿一般的轻鼾声,彰显着他睡得正沉。
没。无戒答完,便又不说话了。
小宫女捧住小银盆,与无戒并立,她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偷瞄无戒一眼,唇边的笑更娇俏了些。
无戒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是怎生的英挺,他从不在意这些,一张好看的外表不如一套凛冽的剑法,所以皮相俊不俊俏这一类的话题,他完全不感兴趣,只困惑于小宫女偷偷摸摸瞟视他的行径,防心甚重的他不着痕迹地握住剑柄,以为小宫女心存不轨。
这个凤仙花,也叫染指草,顾名思义,它可以用来染指甲,十七爷很喜欢淡一些的颜色。小宫女似乎觉得两人之间太沉闷了些,所以率先开口。
无戒不答腔,只是听着,实际上他连听也没专注。
只要将指甲洗净,再敷上花泥,缠上布帛一夜,它的颜色就会染在指甲上,好多天都不会褪色哦。十七爷讨厌太红,所以都只染一次,淡淡的樱花色最是好看。
无戒淡蹙眉头,他是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但为什么她要对他说这些女人家的事?而且李求凰那大男人也爱敷这姑娘家的玩意儿?
我叫-儿,今年十五岁,你要记住哦。小宫女摆明就是故意和无戒攀谈,借机认识他。
又是没头没脑的天外飞来一句。无戒发觉他真的不懂女人这种生物──不过他下颚一紧,神情紧绷起来,因为他听到屋内李求凰翻身的声音。
果然──
无戒,水。李求凰果真醒了,还没下床就先使唤人。
他是贴身护卫,不是贴身小厮!
无戒,快一点。李求凰的嗓音闷闷哑哑的,像还埋在软枕里。
小宫女看着无戒,这种眼神让无戒觉得难堪,他当然可以继续杵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地当门神,只是他更清楚,李求凰比他更拗,他会一直赖在床上呼唤着他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一直叫,叫到他狼狈地在全府里人的目光中为李求凰奉上一杯水为止。
无戒推门,屋里几扇窗子透进白亮的阳光,照射在一排澄澈琉璃圆珠串成的珠帘,有浅浅七彩的晕华成形。越过偌大的前厅,无戒倒杯温茶,挥开珠帘,玎玎清脆的珠玉琅-煞是好听,他却无心欣赏,跨出半圆形的雕饰花门,进入另一处同样宽敞无比的内室,这内室几乎是戒门习武场的一半大小,足以让人在屋子里俐落耍满一套拳法。
瞟见满地散落的书籍,无戒举足迈过,向来总是习惯干净整序的他在这些时日的调教下,竟也已经能对屋里的凌乱做到视而不见,不再像之前有几回忍不住动手替李求凰整理,然后不到半刻又让李求凰弄得更乱,将他的心情也弄得恶劣。
他直挺挺走近床前,高大的陰影覆住趴卧在床的李求凰身上,李求凰闭着双眼,唇畔带笑,明明醒了还是赖在枕上,比女人更柔亮的黑绸长发披散在他脑后及臂膀间,惊人的细腻远胜过他身上的薄丝被。
贴在软枕上的那张面容,稚气的一点也瞧不出来醒时会变得多轻率放纵。
一直等到李求凰缓睁黑睫,瞳仁里净是笑意地瞅无戒,无戒才惊觉自己竟看着他有些发傻了。
无戒窘迫地撇开目光,将茶杯递上。
无戒,你真可爱,脸红了。李求凰趴着不动,只有活灵灵的眸子最有活力,其他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清醒的。
胡说,我脸红什么?!无戒知道自己不可能脸红,也没道理会脸红吧?
我怎么知道你瞧我瞧到脸红是怎么回事呢?一大早就先戏弄戏弄无戒,神清气爽!这是这些日子来李求凰找到的另一项乐子,尤其是将无戒撩拨到怒目横眉,打破那张无波无绪的冷颜,他就有得胜的块感。是因为我的美貌吗?
无戒瞪他,默不作声。他一点也不想回答这种烂问题,可惜李求凰的兴致全绕在这上头打转。
拥有我这种俊主子,你在众师弟妹面前很能抬头挺胸,是吧。光我一根指头就将大伙都比下去了,是吧。主子完美、下人沾光,这千古不变的道理我懂我明白,不过你不要太兴奋,逢人便夸我好,这样我会羞赧的──
会说出这番话的人,绝对不懂羞赧这两个字怎么写!
无戒从不在师弟妹面前提及李求凰这名主子,不像他的小师妹,好不容易众师兄弟相聚片刻,她便兴奋难耐地说她的主子多温雅多体贴多善解人意,几名师弟也都跟了不赖的主子,独独他,以李求凰为耻,师弟妹吵着要听他描述主子的大概,他也说不出口。
至少他无法说:我的主子以贪污敲诈索贿为荣。
你到底要不要喝水?无戒掌里的茶杯已经握上好久,吵着要喝水的人是他,现在不急着喝的人也是他,说这么多自褒的无耻话,也该渴了吧!
呀,我正渴着呢。李求凰为无戒的体贴而轻笑,微微挺身,唇瓣微张,等着无戒喂来。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行径已经懒惰得令人唾弃,李求凰更高一段,连喝口茶都不肯伸来贵手。
无戒绷着脸,将杯缘抵在李求凰唇间,方便他一口一口缓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