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了,能看透那么多,不简单。既为你父,我便教与你。生儿,我不知你自下山后看清了多少,唯有一点要记住,自你下山起,再没有人把你当做孩子。包括,你那师兄。”云王说的柔软,轻声细语地娓娓动听。可在叶生耳中却不啻惊雷。他不知从前自己有没有听过这番话,若是听过也定然没有听懂。否则,否则自己也不会真如他所说般,混混沌沌度日,到头来不如一个争食的乞丐。“别人对你有目的,说明你还尚有价值。若是你失去了价值。”那人垂下了眼眸。撞上了叶生惊惧的眼神。叶生已然面如土色,缩着身子抽搐着。“抱歉,我太直白了。”云王看他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心里蓦地一软。那双眼睛太像了,他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再说什么了。好在他足够聪明。那人叹口气,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看他身子猛然一僵,又讪讪地收回了手。“父王先回去了。”那人说着,缓缓而去。待走到了门口,驻了足。夜已擦黑,那人身上的白袍上的金丝边闪着冷光,那人回首看着贵妃榻的小人,轻启朱口,似呢喃自语,又似对叶生说。“人都是有心的啊,局里局外,谁又能说舍弃就舍弃呢?,活得难,何尝不是难得活?”叶生茫然地看着那离去的身影失神。人都是有心的,不会说舍弃便舍弃,那为何?自己上一世众叛亲离?自己被关在忘忧宫里那么久,没人来救自己?自己在绝望里独自苟活,无一丝希望。其实是怨恨的吧,叶生想。自己被当做一枚弃子。恨他们对自己那么好却说抛掉就抛掉。所以自己重生后那么惧怕那些自以为虚假的善意,唯有对早早被自己害惨了的师兄报以绝对的真心。叶生空洞的眼睛流着泪,呆呆地跪坐在贵妃榻上。可这些能怪谁呢?自己糊糊涂涂变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母妃穷尽心力也将他扶不到那个位置去。容谦被自己害得永远站不起来。若说有负于人,那也是自己负了别人。若说怨言,那也只能怨自己。冥冥之中,上天让他重活一生竟是让他赎罪来的。叶生咬紧牙,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把泪。既是赎罪,又何妨别人怀了什么样的目的来?反是欠别人的,还了就是了。屋外竹叶萧萧,归憩的鸟儿安静下来,倒显得那清脆的童音在空寂的黑夜里寥寥落落。“公公,掌灯。”叶生哭够了,方想起来自己方才对着陈三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来。他就算只是奴才,却是一心一意为着他,自己这么喜怒无常,苦得却是像他这样的身边人。门嘎吱一声开了来。叶生忙不迭地去看,举着烛台进来的却是张嬷嬷。“公公今日不知怎地惹了世子,现在不敢见您,世子且担待一些,原谅他则个。”张嬷嬷举着烛台,有条不紊地把各个角落的蜡烛点亮。却在这屏风里放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烛有烟,熏眼睛。世子用这个。”嬷嬷恭敬站在他身旁,贴着他耳朵与他说话。烛光闪闪,叶生只觉得嬷嬷身上温暖极了。“嬷嬷。”叶生撇撇嘴。伸手一抱,便抱住了嬷嬷。头颇为亲昵地靠着嬷嬷的腰蹭了蹭。“嬷嬷替我陪个不是吧。生儿不是故意的。”叶生闷闷道,闻着嬷嬷身上的皂荚味觉得特别安心。不知怎么回事,他重生后便喜欢抱着别人,还要蹭蹭才觉安心。师兄是,师父是,如今嬷嬷也是。张嬷嬷看着叶生像个求奶吃的小崽子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轻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公公怎会生世子的气?做奴才的,便是遇上那些刁蛮的主子都得受着,何况世子敦厚善良?公公只怕他惹了世子不开心,莫哭花了脸。哭花了,这漂亮的脸就不好看了。”叶生听了脸一阵红。知是嬷嬷哄他也不多言,只腼腆地笑笑,算是一笑泯恩仇了。月辉疏淡,竹香院被满院的橙黄色烛火填满,颇有些灯火辉映的样子。那头,叶生累坏了睡得香甜。这头,有人看着那澄明的暖光咬牙切齿。王妃含桃院里的下人都知道王妃主子心情不好。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便是如此,也能听到内室里时不时传出的尖叫。“他真的去了竹香院?你没骗我?”内室里有人扭曲着一张脸,姣好的翠羽眉如今挤成一团成了两个丑陋的毛毛虫。那人一身织金罗红底琵琶裙。身姿婀娜高挑,头挽灵蛇髻,配上金凤展翅赤金簪。白皙的瓜子脸上,柳叶眉配上樱桃口,标准的美人脸。可惜脸上的戾气冲天,生生破坏了美人的美感。本是横波目的眼睛里怒火中烧,深深的怨怼极近凝成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