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道她到底后不后悔。她这一生,本该活得顺风顺水,却为了他费尽了心里。他后悔了,后悔没好好对她,后悔把他们所有人引上了无涯之路。可她呢?他欠她,她又欠谁?若是能还,他愿意替她也还上。否则黄泉路上,走得也不安吧。起因[]方清流觉得这几日是他这风风雨雨十几年来最倒霉的日子,没有之一。方清流今年十六,大好的年龄,美妙的人生。能生在青阳方家,再加上天资聪颖,从小到大被人灌输那些七经八义,每日书读个八分饱。方清流就算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不羁,有那么一丝丝的叛逆。也是别人口中妥妥的天纵之才。天纵之才前十四年过得很美满,活得很舒服,整日里读完书去爬树捉鸟,下河逮鱼,乐哉乐哉地足以让人钦羡。如果不是十四岁那年意气风发,毅然来这云衍书院踢馆子就好了。时隔两年,方清流终于尝到了些后悔的滋味。十四岁那年,方清流做了他觉得跟人讨教。讨教不是目的,目的是炫耀。“看,我老方家人才辈出,一浪比一浪高。”事实上祖父不炫耀,别人对他的溢美之词也差不多。无外乎说他的文章班香宋艳,说他家芝兰玉树,说他这个人他日必是前程似锦。所以方清流根本不理解,祖父到底在炫耀个什么劲儿?无聊!可觉得无聊的方清流,没想到,他祖父真的招来了个比他还要觉得无聊的臭道士。元光十年,初冬的青阳下了场薄薄的雪。霎时,那清幽婉约的江南也多了丝冰洁的冷艳。那批墨客骚人们自然不甘寂寞,纷纷穿着皮裘捧着火炉去郊外赏雪。那时候的方清流风头正盛,自然在那被邀请之列。他方下秋闱,彼时热度还未散去。那熙熙攘攘的一群人,围着他临波站着,那还挺料峭的寒风吹在脸上还真是有些让人发醒。发人深省!站着了就要作诗了哇。可方清流看那碧波之上的一层薄冰,那不远处树上的点点白色连下方的黑色树枝都掩不住,真的是一点兴致都没。哇,做个屁的诗哇,这么点的雪!一群土包子们。那年他去京城陪父亲过年,那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下了两日两夜,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都静谧了几分。江南少雪,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没见过大雪,他忍了。可那么昧心地说这雪,“大雪满青阳”?他忍不住了。忍不住的方清流,骄矜地哼了一声。文质彬彬地和他们拽文。“说到写雪,方某无意中看的一首,才是真的妙,也不知那写诗之人是谁。那位,方某才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方解元都如此说了,大家不听听,那肯定是不妥的。“既是写得妙,如今雪染四方。方弟何不拿出来也让大家品品?既是应了景又是应了时。”那位写了“大雪满青阳”的“才子”随声附和道。方清流头上青筋直跳,深吸口气,暂且忽略掉“血染四方”这样的血腥成语。装得深沉内敛的样子,悠悠开口。“六出九天雪飘飘。”“妙啊,寥寥几笔点了时候,还写了景。”那位血染四方哥,忙不迭地开了口,生怕别人比他奉承得早了。众人:“…………”“恰似玉女下琼瑶。”“妙啊,妙。这比喻,用得真是出神入化。”那位哥,笑得和善又妥帖。众人:“…………”“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那位哥笑意戛然而止。抓耳挠腮半天也搜罗不到些好词来夸这句。街头扫地的都能做出来的东西,到底哪点入了方解元的眼啊喂。其他人自然也摸不着头脑。“这雪也快成水了。风倒是冷得紧。方某体力不支,各位仁兄继续,继续。”方清流笑得得体,却是带着自家小厮大步流星而走。跟着这群只知附庸风雅,啃死书的人。真是气煞了我们的方小公子。气煞了的方小公子索性回家换了身衣服去那青阳城墙的某处内墙上赋诗一首。“江山一笼统,井口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那年他父亲任京官,他第一次看到那漂亮的雪,洋洋洒洒,比那成群成团的柳絮因风而起还要壮观。第二日,他兴致勃勃地在出门,只看那被冰雪覆盖的白色,只有那吃水的井,一览无余。就连院子里的两只看门狗都生生地胖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