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毛毯不小,盖一个人的绰绰有余的。原本两个人中间空了半人的位置,方宜见他没有醒,轻轻地朝他身边靠了靠,然后钻进了多余的那一点毛毯。
其实她不太冷,只是想多靠近他一点点。
共盖一条毛毯,她的心跳得很快,值班室里没有其他人,却好似干了亏心事一样心虚。
在这场雨夜,与世隔绝的山上,方宜听着外边连绵不绝的雨声,抬头瞧见郑淮明的侧脸。突然,一瞬间,她的心弦被拨动了。
就一下,就一下。
方宜缓缓地、轻轻地将头靠在了郑淮明肩膀上,脸颊触碰到他身体的片刻,一股久违的温暖和踏实涌上心头,心跳如鼓,生怕他醒来。
他太遥远了,她不敢奢望。但此时此刻,她却真实地触碰着他,既满足,又悲伤,因为只这一刻,因为她触摸到的是不属于她的幸福。
其实郑淮明早就醒了。
他睡眠向来很浅,在方宜将毛毯盖在他身上时,他就已经醒了。可感受到女孩动作里不想将他吵醒的轻手轻脚,便没有睁眼。
但很快,郑淮明就感到她靠近的温度。
那柔软的脸颊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没有太多重量,很小心地,却能感受到她的鼻息,温热的,一呼一吸,仿佛时间都缓慢下来。
从前不是没有女孩借着坐大巴车颠簸时靠向他,或是走在路上假装摔倒要他搀扶,他总是公事公办地划清界限,不动声色地阻止对方的行为,面上是微笑的,不会让对方难堪,心里却很是不舒服。
但此刻,方宜的脸轻轻靠在他肩上,他心里竟泛起一阵轻柔的温暖,一时间不知如何抬手将她推开,甚至不忍心戳破她的心思。
她天真、赤诚又勇敢,像一株充满生命力的小草,就连她的喜欢,也是那样单纯、热烈……
然而,郑淮明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她真的了解自己吗?如果她发现他并非眼中那个完美的人,恐怕会收回这样的爱慕吧。
方宜醒时,外边天色已经微亮。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毛毯全部盖在她身上。
没想到,她竟靠在郑淮明肩上睡着了,还一觉安稳地睡了这么久……方宜脸上有些烫,他应该会以为自己是睡着不小心倒过去的吧?
值班室里依旧开着灯,保安也不在。方宜发现郑淮明的手机依旧在充电,他应该不是走得太远,便理了理头发,朝外走去。
天亮了,雨也停了,熹微的晨光将天文馆照得朦胧。方宜走出去几步,就遥遥地越过整个一楼大厅,望见郑淮明的身影。空旷昏暗的大厅里,傅科摆缓缓地摆动着,发出规律的运动声,他就站在门外的光亮里。
方宜走近,空气中是雨后清晨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郑淮明侧对着她,一手撑着栏杆,望向远处薄雾中的起伏山峦,目光凝重,又像没有焦点。另一只手里,指尖明明灭灭,在灰白的天色间,飘散薄薄的烟气。他没有意识到她的靠近,依旧静静地遥望,那烟燃得很慢,只剩半截,不知已经在这儿站了多久。
方宜没想到他会抽烟,在她心里,他是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更适合拿一本书,或是一支笔。但此时,她竟也没有觉得违和,只联想一个词:孤独。
是那种即使歌舞升平,被万人包围,也难消融的孤独。
“郑淮明。”她轻声唤道。
他闻声回头,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来,愣了一下。
“你醒了。”
郑淮明先是笑了一下,随手将烟灭了:
“雨已经停了,等早上七点的车就可以下山。”
方宜走过去,同他一起站在栏杆前。晨雾萦绕,青山层叠,间或有鸟鸣划过,四下蒙着一层淡青色的雾霭,雨后的空气很好闻,有着潮湿的草木气味。
眼前的景象唤起了她的回忆:“一中后面也有一座这样的山,小时候我经常到处跑,有一次还在山上迷路了。”
“那山上经常走失孩子,后来大人就说有狼,吓得小孩都不敢靠近。”
郑淮明问:“后来呢?自己找到路了?”
“后来……”
方宜顿住了。
记忆里那年她不过四五岁,学会走路便到处跑,进山迷了路,一直到夜里也出不来,急得哇哇大哭。是父亲将她找回来的,他满心急切地喊她的名,将她抗在肩膀上,父女俩唱着歌,乘着月色回家去。这是方宜对于父亲唯一的一段记忆。
小时候的月亮,是很明亮的。
她甚至已经想不起父亲的容貌了,只记得她坐在他肩上,他宽厚可靠的肩膀、满是老茧的大手,和下巴上粗糙的胡渣。
那时候父亲应该还是爱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