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了,给你放假,直接回家吧。”林小夏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那工资怎么算?”
林小夏嗤了一声,“还想工资呢,财迷啊,还是缺钱,你刚在里面,不会是算计着怎么跟那个男的讹一点精神损失费吧?”
谢程一没有说话,钱这个字突然戳了他一下,有一点恍惚,其实算是守得云开又茫然无措的恍惚。
他白天上学晚上打工,利用碎片时间如饥似渴地背单词,刷错题,一心走正道,靠着高考改变命运,但是就在备战的时候,那个遥远的,好像只是在户口本上存在过的舅妈回来了。
回来卖房子的。
在外务工的舅舅生了大病,躺在北京医院的床上昏了数天,舅妈缺二十五万,筹钱无门,想到了老家的房子,可回到之后看到他们如今这副样子,也是良心过不去的崩溃大哭。谢程一没有设想过房子这个问题,他本以为这栋老居民楼是他于这变化无常的命运之后,最后的一点安稳。
卖房子之后,他住哪儿,母亲住哪儿,那个烧钱买奶粉尿布,天天哇哇叫的小孩住哪儿?
迎头一棒。
安全感随着舅妈慢慢硬起来的心肠而消磨殆尽,谢程一打工比从前更拼命些,但刚刚徐开把他叫到一边,用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告诉他一个消息,他家那个房子要拆迁了。
这边的房子太久太老,真卖的话,可能卖不了多少钱,但拆迁的话,分得可不止二十五万。
徐开不可能透没底的话,他妻子是内部人员,消息知道的快而准,这是谢程一这么久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但是拆迁的事有准信儿,却不是近期的计划,他得想办法把舅妈那块儿稳住。
谢程一回味着方才徐开落在他肩上的宽厚大手,久违地感受到来自男性长辈的关怀,他又看着林小夏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也依稀地嗅出了些跌进尘土都溅不出灰的人情味,谢程一没有理会林小夏的刻薄,只对着那一刻护着他的举动说了句,“谢谢小夏哥。”
然后就回了KTV上班。
属于程家栋的那股子算计又上来了。他不可能让舅妈把房子卖了,但是也不想告诉舅妈房子会拆迁的事,谢程一心里到底是有一点怨恨的,母亲出事的时候舅舅舅妈为什么不来做依靠,为什么连个电话,连个宽慰都没有,这次回来就要急乎乎地剥夺他们的生存之地,谁的命不是命?
林小夏不知道哪儿听到了他的情况。客人闹事,去派出所的那几小时也给补了工资。不是他大发慈悲,而是谢程一那句“谢谢小夏哥”蓦地让他一惊,他头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本以为只有几分小聪明的犊子。
他身边的人都是贫苦窝里滚出来的,牙尖也心狠,唯利是图是人生的第一要义,本来以为这个犊子是个披着好人皮,但是实际一肚子坏水的一路货色,但越扒越干净,即使受了命运的怠慢,那底色的良善和厚道也几乎要瞎了他的眼。咂摸半天,跟文化无缘的林小夏吐了一句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评论——出淤泥而不染。
他有点唾弃,有点不屑,有点心朝阳光的向往。
于是林小夏带谢程一见了对自己有恩的KTV老板豪哥。
豪哥不只是KTV的老板,业务范围极广,覆盖了一大片的洗浴中心,酒吧,理发店,专门做灯红酒绿,让人晃眼的生意。
他以自己为担保,让谢程一向豪哥借了叁十万,这份决心是在他和谢程一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听见他用流利的英语告诉一个外国人厕所在哪里走时下的。
跟他们这种人不一样,谢程一成绩很好,他有将来,不是那种泡在酒色里虚无缥缈的将来,他不应该因为钱而开始走下坡路。
不算白白担保,林小夏抽了一部分利息,也想着现在留个恩惠,日后真发达了,能带自己一程。
发达,如此令穷人向往的一个词。
只是他敢担保,谢程一还不敢借呢,做了将近叁天的背调,还让徐放跟他哥旁敲侧击的打听,才摸清楚林小夏嘴里的恩人豪哥是个叁教九流最尖端的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