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常发笑的太子,一笑起来,是目如朗星,梦落人间。在淮宵眼里,似乎在这夜色低垂之中,把皇城的半边天都点亮了几分。想着想着,等太子走过来,淮宵又把手里自己攥着的那枚放到方故炀手心。后者先是一怔,而后抬眸看他,寒气吹入喉间席卷一番,嗓音略微发哑:「怎么了,不去试试?」「想来,征战沙场,弄权政斗。」淮宵一顿,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方故炀的肩头,「安康与顺心,你比我更需要。况且,我的臂力比你差远。」他接着说,「我这一份,你就带着一起了吧?」头顶灯光晦暗,倾泻下来,打出一片阴影,碎在方故炀的面容上,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他把手中铜钱死死攥紧,直到它又被汗沾了些许,才慢慢张开手,眼神又投向淮宵。说到底,他与淮宵,如今在这宫里宫外,又何尝不是宠ru相连,事事都需要走同一步棋,抓紧同一根绳索?两人的心若略有偏差,或稍有不慎,都容易落人话柄。也或者说,北国如今国力尚弱,天下又战火四起,大裕相对较为强盛,连淮宵故国的覆灭苟存的权利,也将牢牢掌握在方故炀的手中。这天下,又有什么不是他的?若是有,也迟早会收入囊中。对于征服,他一向是如一头猛兽,如狮擅领,如虎好独。太子握着那枚铜钱,没有像之前一般走到江边,而是站在原地,目测一番,距之前站着投掷的地方也不过三十来尺远。他站定了脚,侧过脸看了眼淮宵,斜着身子,手上一蓄力,瞄准了铜钟,猛地将铜钱飞了出去。同时也像抛出了什么似的,如释重负。方故炀转过身来,倾身抱住了淮宵,而淮宵双手抬起,勾住他环住自己的臂,脸埋进了方故炀的颈间。闹市中,那搭起的戏台子敲锣胡琴一阵儿响过一阵儿,又不知是唱了什么戏。淮宵已没有心思去听唱词了,他就想在这世间糙木与暗处昏黄的遮蔽下,好好放松一下。而在这人怀里,他耳朵也不知是冻红了还是羞,敷上一层绯红。身后河水潺潺,淌过山河,映着河灯天星,风流不已。这条河躺在城中,是看饱了千百年兴衰。而这岸上的两人,还未历经人间的风雨。他们回府之后互相道了晚安,便各自回屋睡了。第二天习惯性早起了来,方故炀才明白过来还在大年初五,不用去书院晨读。天还微微亮,屋内地龙烧得有些旺了。梳洗过后,太子照常提剑去府里中院练起剑来。这次是没拿自己的长剑,而是取了淮宵那日使的朴刀。脑海里回忆了一番那日淮宵的招数,单刀看走,双刀看手,背刃分明,或劈或刺或砍,样样精通。他刀尖与臂膀连成一条笔直的线来,刀刃向左,弧形为抹,向前直刺一番,刀尖力达。少年一个鹞子翻身,带得身上戈氅的角掀起波浪,脚上云头鸟皮靴蹬地,手握一把长刀划破寒风过堂。近侍见他停下歇息,送来绫帕,太子接过来抹了额间的汗,抬头看了天色,已是日上三竿。他将绫帕叠好了放回托盘,才开口问那近侍:「起过了么?」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近侍连忙摇头,发髻上双蝶纹铃响了三两声。她轻声答:「回殿下,未曾。」太子心想,看来昨夜是在街上给闹得疲乏了。他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近侍连忙跟上。太子抬手止住了她的步子,回头见那托盘上的玉牙梳、赤金牙盆等等,便接过她手中的盘上的青花骨碟,将梳洗用具放到骨碟上,道:「退下罢。」推开木门挑帘进屋,见自己那描金的檀木c黄榻上,淮宵正对着里侧自己睡的位置,合了眼,呼吸浅浅。他手臂搭在锦被上,眉似弯月,人也宛如这塌,给镀了层金边。太子坐到c黄边,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淮宵的脸,又替他掖好了透风的被角。这人昨夜里迷迷糊糊抱着被子往自己c黄上睡,给他空出一大片位置,晨起又发现他钻进了自己被里,抱过来的那c黄被褥早不知给一脚踹哪儿去了。又容他多睡了会儿,方故炀见他已眯着眼睛躲在锦被下在偷瞄了,便伸手要把他捞起来,淮宵反而不依,往里挪了些许,还是被方故炀一伸手给揽到c黄边儿。「今日可有安排?」方故炀推了推他,想笑他懒,「淮宵?」被叫到的人懒洋洋的,双手举过头顶,散散地躺在软枕上,手腕露出被褥一截,一眼望去,好似凝聚了天下无双的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