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未来会知晓天下消息,掌天下兵马,管天下生息,但他不知道的事历历种种,其实都藏在岁月之中,不曾为他发觉。后来他明白的时候,他嘴上管那叫命,心下却早已是溃不成军。比如在那个他四更归来的雪夜,淮宵是担忧太子在朝中地位轻重,也或许是挂念,一夜未眠,等他到四更回了府内,有了动静,才安下心来,有了倦意。在方故炀挑起帘子的那一瞬,淮宵是想回头的,但他没有。「你知道什么叫风月吗?」「就是两个人风花雪月。」常初答,「有心上人了?」淮宵一默,只是笑了一笑,「没有。」皇穹飞着漫天琼屑,洒下人间,化作了瑞雪。一场大雪后,寒风迭起四处,人间初晴,春节将临。雪刚停时,街市人潮熙熙攘攘,那和乐之象,竟是勾起了方故炀想上街的兴致。「殿下,需要清道么?」太子府的管家问道。方故炀站在蟠龙脊的最高处,凝眉注视了一会儿城内,道:「免了。」管家舒了口气,正准备恭敬退下。似是察觉到管家心中腹诽,方故炀问他:「有什么要说的?」管家将头埋低了一些:「回殿下,今日城西清道,迎大皇子出街。」「不是说了不能因为私欲扰了公处秩序吗?」方故炀抬眼朝城西方向眺望,「去解封。」「是。」「还有那些一队的,扮灶公婆,执竹枝噪于门庭乞钱的乞儿,各赏些钱去罢。」「是。」出府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方故炀却有些倦了。冬至后又匆匆过了些时日,人间迎来腊日。一岁节序,此为之首。皇城内各大宅院府邸已开始上下忙碌,家里的少爷小姐们自然是闲了下来。卫相要求卫惊鸿留府打理事宜,而常府将军身体抱恙,兄妹俩也只得留下来帮着府内上下安排指挥。扶笑则是因为天天往外边儿跑,过年时日得陪伴家人,被扶御医捉回家去,看阴阳五行,观肺腑经络。还好她从小悟性高有天赋,学医这方面未曾吃什么苦头,倒也是乐得其中。方故炀要被关在宫里陪着父皇和皇妹吃团圆宴,大年初一还要朝拜,便差人把淮宵送去常府过年。相较平素日日闹腾的太子府,这时便冷清了下来。而偌大的皇宫,开始叫停了处理公事,四处扎起灯笼红绸。悲喜霜雪,清寒入骨。往昔九重帝宫万古俱冷,现如今,也到有了一股市井情味。民间家家户户石臼舂米,疏浚沟渠,打扫六闾庭院。街边的店铺也支起帐来,店家拿着掸子拂去尘垢。有人沿街叫卖零嘴小吃,挑起的担子里掀开布来还能见着腊八蒜。或是山药豆、海棠果蘸冰糖制成的糖葫芦,脆甜而凉。街边也有人摆着露天摊,放置两锅,一锅煎炸油糍蛋散,一锅沸水煮着汤圆。那会儿汤圆才流传开来,ru糖圆子、山药圆子和金桔水团的味儿传遍了皇城大街小巷。除夕那天,方故炀进了宫。淮宵在被送去常府的路上,坐着马车,挑了帘子往外看,心生向往。往年年纪还小,皇帝会准太子带他入宫过年,今年就没允下来,这么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热闹时节来到街上。他眼瞟到那些吃食,花饧米饵,蜜饯苏酪,好不诱人。可惜马车匆匆过了街市,便朝着常府的方向去了。淮宵心想,若是常尽或常初得了空,定要邀他俩来尝尝。晚上皇城内外都燃了焰火,一时间烟影纵横,星辉落满。从淮宵这角度往了去,依稀能辨出皇宫的上方星光。子夜前后,常府开始祭祖。常尽点了香纸蜡烛,将常老将军扶至屋中软椅之上。因常夫人早早去世,常将军又未纳妾,家中人丁不旺,便只率了常尽常初行叩祭礼。常老将军跪在最前金线昙花锦垫之上,平日嬉闹成性的兄妹俩也乖乖跪着,听父亲逐项禀报常家一年以来的种种。常尽听父亲提到婚配嫁娶时,低声道:「长子常尽未曾婚配,不知心上是否已有哪家闺秀。」这话刚落,常初没忍住偷笑了一声,就被父亲给捕捉到了。于是,常将军瞥了一眼身后埋着头的儿子,嗓音洪亮了一些:「似是有了。那,愿我儿冠岁之前,能为常家育儿添丁。」常将军片刻又说:「长女常初未许婚嫁,愿日后得一如意郎君,门当户对,衣食无忧。」常初这回笑不出来了,没作声。常尽倒没理会到妹妹那边,听完父亲那句「似是有了」,身上像是积蓄了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