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慢慢长大,父皇已不容许自己再如此胡闹,反倒是约束了言行举止。太子心下惋惜,今年初冬没见着雪。怕被侍从看出什么,也只得忍不住悄悄叹气一声,便踱步入了卧房,洗漱之后,睡了去。那晚半夜之时,北风卷地,皓月剪成飞雪。一夜过去,大雪纷纷,白了太子府的屋顶小院,白了皇城的长街短巷,白了世间的千家万户。「店家,这灯是多少一盏?」常初攥着哥哥给的钱,站在灯铺前,卫惊鸿和常尽跟着她站在后面。虽然这店铺老板一看常大小姐登门,立刻拿出了店里最精致的几盏孔明灯,但常尽就觉得他这个傻得心酸的亲妹妹要是没他监督,就得被骗。卫惊鸿倒是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累了就该多走动,顺便看看常尽又要怎么逗常初。方才常尽在习武场挑了把唐刀,找卫惊鸿练手,卫惊鸿本就一学文的,被砍得剑花都挽不出来,混着寒气入肺,咳得不行。「哥你又打惊鸿啊!」「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就往外拐!」「惊鸿是外人吗?」「也不是……那什么,惊鸿,尽哥错了…」常初如愿以偿白自己哥哥一眼,左手拿着一叠白结方纸糊成的孔明灯,右手跟着常尽的手,帮卫惊鸿顺背。今夜便是冬至了,同家里吃过饭后,各自回到博雅堂门口集合。那日皇城的天际被万家灯火照得泛了紫,半明半昧,似是要把这座百年城池中的人和事,通通笼罩其中。七个人站在护城河边,打着走马灯,剪纸为轮,以烛火嘘之,纸影映在地面,被风吹卷而起。风波上岸,心托流水。就这么面对河流静淌,遥望天月悬白似霜,眼前水面风雪欲翻,耳畔淙声长长。「我要这个。」淮宵伸手拿了个蓝的孔明灯,又拿了个红色的,转手递给方故炀。少年别开脸,自顾自说道:「我喜欢蓝色。」「嗯,」淮宵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蓝色如己,看似纯澈,实质淡漠,带着浅浅的隔膜,如一汪海水深不见底,令人琢磨不透。而红色如他,不羁而强势,脾性不甚好,却是刚中混柔。淮宵沉思好一会儿才开口:「火红色像你。」方故炀一怔,不以为然地笑笑,应他:「或许。」那边常初扎好了灯,手里的火折子被烧得浪费了一张又一张。她小步凑到淮宵面前,问道:「要毛笔吗?」「好。」他莞尔,伸出手。女孩儿有些手忙脚乱地递给他一根毛笔。淮宵执一支毛笔,递给方故炀,后者走到河边蹲下身子沾了些水来。淮宵接过,在地上摆着的砚台上点了几笔,手指捻住他的孔明灯灯布,轻轻抚平表面褶皱。写什么好?他确实不知该何从下笔,他无所求。人生总有分离,有求而不得,情爱名誉利益,与他无关。「你写的什么?」方故炀凑过来看,随即有点失望,淮宵什么也没写。「嗯,没什么求的。」「当真无所求?」「至少,除了愿故国太平盛世,我还没有愿望,能让我……」「来,」方故炀凑过来,从背后覆上淮宵的手,握紧笔来。他扬起眉,「认真写,写你此刻在想的。」一股热度盖在自己凉凉的手上,淮宵没由来地心下一颤。稍作思索后,他终是落笔了。往后回想当日,他觉得至少当年的自己,是满怀憧憬,一颗心,是至诚至热。有关风月。就这么短短四个字,方故炀看到他很认真一笔一笔的写,一笔笔地勒。「风月?淮宵你要跟谁风月一场?」扶笑搓搓有些冷的手,「我写了好多!」扶笑那日写道,一愿家族兴旺多子多福,二愿与友岁岁相见,三愿己为良医,妙手回春。落笔时,她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其中一人身上,忍不住又多写了句,四愿他日能许如意郎君。写完接过常初的火折子,点了灯芯,倒了油,烛火映在瞳孔中跃动。「风月,不就是风花雪月,然后相忘江湖?」淮宵声音很低,方故炀托着孔明灯的手一顿,心上像捂了一块罩子闷得生疼,脸上仍是面无表情。扶笑一愣,看了方故炀一眼,自己无奈地笑着。忍了那口叹息,便要给淮宵的孔明灯点火。等火团拥上灯芯,她告诉淮宵:「快拿稳了‐‐然后‐‐松手!」似是听到口令一般,另外几人手里的孔明灯都同时放开了来,徐徐升高,幻化成夜空里的一颗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