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君握住幸秀的手,没头没脑地说:“对不起。”
幸秀啊了一声,疑惑地问:“你说对不起做什麽?”伸手想去摸她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烧神志不清,可是对上贺锦君的眼睛,幸秀一下子噤了声,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这麽想。
贺锦君眼睛里有水光,脸上是一种夹杂怀念和悔恨的神情,随时要落下泪来。
幸秀不明就里,却被贺锦君的悲痛感染,喃喃道:“你怎麽了?”
这种根据贺锦君记忆构建出的幻境,揉杂她能记住的细节,所以会出现很不起眼的错误。
这里是虚构出的魔界,虚构出的黄山村,虚构出的人。
可置身其中,见到幸秀,见到假的幸秀,见到鲜活的、笑着的幸秀,原本她刻意遗忘了的东西还是像沸水的气泡一般,连绵不断地冒出来。
一滴泪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贺锦君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哭过后,贺锦君的情绪依旧提不起来,随着幸秀进入厨房。
她那时没有去过幸秀家里,幻境自然没法还原一个幸秀家里,现在这个房子,和贺锦君在魔界的屋子相差无几。
厨房也一样,锅碗瓢盆齐全,中间一个大烟囱,烟囱下正对一个土竈,不过贺锦君从来没用过这个。直到第三个任务,捡到南思安后,贺锦君为了装成普通人,才学了一下怎麽烧火。
做饭的过程一眨眼就过去,贺锦君只是刚进了厨房,再睁眼已在饭桌前,桌上摆了很简单的饭菜。
她动筷子的时候冒出个念头,“操控这个幻境的修士是不是也不会做饭?”
就一顿饭的功夫,本就阴暗的天非常迅速地黑下去,天光立刻衰弱到看不见的地步,站在大门边,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源,源自村口的大蜡烛。
贺锦君洗了碗洗了手,抱膝蹲在门口,问:“外面是什麽?”
“你不是从外面来的吗?”幸秀铺床,疑惑道,我还想问你呢。”她拍拍床,让贺锦君上来睡觉。
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桌上的蜡烛颤巍巍摇动,贺锦君走进去,吹熄了蜡烛,摸黑上了床,平躺在幸秀身侧。
头顶上房梁交错,上面盖着的茅草还挺厚实,不会漏风也不会漏雨,贺锦君突然庆幸自己在魔界的时候修缮了房子。她想了想,回答幸秀刚才的问题,“外面其实和这里没什麽区别,也许就是房子更大一些,路更坚固,下了雨走过去也不会陷进泥里。还有很多人。男女老少,什麽性格的都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幸秀在被子里小心谨慎地翻了个身,没有把贺锦君那头的被子扯动。床不大,被子也很小,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幸秀身子朝里,脸贴在枕头上,兴致勃勃地问:“你能不能讲讲你遇到了哪些人啊?”
贺锦君跟着翻了身,和幸秀面对面,她看着这张两百年没有见过的脸,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容颜。
她发现,小杏和幸秀长得有些相像。
贺锦君才说了个开头,面前的幸秀已经弯起身子蜷成一团,闭上眼睛,显然陷入沉眠。
真实的魔界中,屋子里会有风吹过的声音。春天有雨落,夏日有蟋蟀叫,秋天叶子簇簇地落下去,冬天的雪滴答滴答,第二天早上就能看到门口的水渍。
然而此刻夜里什麽动静都没有,连幸秀的呼吸声也消失,好像只有贺锦君一个活物,她平躺回去,睁着眼毫无睡意。
时间跨越蒙蒙亮的清晨,次日的太阳升起来,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下。转瞬间,黑暗的屋子亮堂堂。
贺锦君轻手轻脚下床,推开门。门吱呀一声响,湿冷的空气飘蕩进屋。
她迈过门槛,蹲在昨晚的老位置,目光投向附近的山,那里有她埋葬的那个不知名少女。自从离开村子来到魔宫,之后的事零零总总,要麽受制于任务,要麽疲于奔命,她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去看过她。
又过了一会,幸秀精神饱满的早上好从背后传来,贺锦君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说我要出去一趟。
幸秀啊了一声,不舍道:“你什麽时候回来?”
“很快的。”贺锦君指着山,“我就去那里,要不了多久。”
山不远,小路是贺锦君记忆里的那样,杂草丛生,旁逸斜出的树枝常勾到衣服。没了灵力的支持,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踩到表面是草地的坑洞,狠狠摔了一跤。
贺锦君头朝下趴在地上,揉了揉脑袋,重新站起来,走到记忆里那少女的坟墓前。
矮小的土包上绿色爬满,长满贺锦君认不出来的植物,有些比较眼熟,在刚才的路边看到过。前面有两种不同的花,一个粉色,一束淡黄色,正在怒放。
贺锦君清楚这里只是幻境,但她还是搜寻了一下,找到目标,扒开土,挖到根茎以下,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它移植过去,种下第三株花。
算算时间,从埋葬她到现在,已经过了三百多年。人死后只需要一两年就能腐烂,肉身消弭,露出内里的森森白骨。三百年的光阴可让石头被水滴穿,良田荒芜,河道枯萎,不知现实中,深山之下的幽林会变成何种模样?还能不能找到那座坟墓的一丝痕迹?
贺锦君拍拍手上的泥土。快到幸秀家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幸秀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撑着手,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回来了!”幸秀欢喜道。
“我回来了。”贺锦君进入院子,一同坐在矮小的凳子上,肩并肩,面向山林,“谢谢你昨天救了我,不过,我还有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你有没有什麽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做的事,如果是我现在能做到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如果我现在没法完成,等我把我想做的事做完,我再回来报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