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微微晃动,滋生困意。她愤愤不平进入梦乡,在清梦里呓语道:“小反派,不该心软的。”少女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白日里不见的绵软,令床上背对着她的少年猛然睁开眼睛。萧云砚不懂什么是“反派”,却直觉阿愿说的这句话与他相关。他澄澈的眸色变得复杂,故意抬了抬手腕,想把少女闹醒。谁叫她说不该心软。发带被扯动,下方的人翻了个身,传来清浅呼吸声。睡着的少女格外好脾气。萧云砚垂眼一笑,他解开了发带,又小心翼翼起身关紧了窗户。能怎么办?是他自己请的小祖宗。·徽州,绥王府。夜色浓如徽墨,星子铺陈如细碎流金,映照在女儿家的闺房。室内宫灯薄纱,透亮如新,软榻边翻阅书卷的少女眉眼清淡,唇瓣恢复了一些血色。夜已深,姜昭迟迟无法入睡。她伸出细白指尖想取一块梨膏糖塞进口中,又忆起姜府里的礼仪嬷嬷说:夜间不可食,榻上不可食,甜点不可多食。细眉软眼的小姑娘撇撇嘴,乖巧地缩回了手,她嗓子不适,很喜欢这糖,虽然不知道未婚夫婿是何模样,但能送梨膏糖来,大抵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吧。姜昭心想要回些什么礼。她只知道萧云砚在死牢中待了七年,大概没能好好看过金陵城的风光,那她就画下来送给他吧。阿娘说,哪怕这桩婚事非姜家所愿,她也不应该轻慢了别人。少女规规矩矩坐到桌案前,目光一凝,落在了镇纸压着的一截衣袖上,湖蓝色,裂口利落。姜昭记得,这是那个背她回府的女影卫亲手撕下来的。就在今晨,被她扯住衣袖,不得不陪护一夜的女影卫似乎有急事,又怕打扰了她休息,才出此下策。姜昭拿起衣袖,心想要好好道谢才是,她朝外间喊道:“盼雪。”一名年纪不大性子沉稳的侍女走了进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你帮我打听一下徽州的成衣坊,我想亲自去瞧瞧。”姜昭话落,又补充道:“我会尽快就寝的。”她双手合十:“再一盏茶功夫,拜托拜托。”盼雪最吃自家姑娘这套,何况这不是姜家,也不必拿那里的规矩要求姑娘,她点头说:“明日要早起拜师,奴婢知道姑娘紧张不安。”姜昭的心事被人戳破,小小的脸颊红了起来,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说:“师父是个很好的人。”盼雪轻轻一笑,姑娘养在深闺,被诸多规矩束缚,最高兴的时光就是听哥哥们给她讲外面的奇闻异事。而姜氏的子弟谈论最多的,打心里佩服的,只有战神萧绥。耳濡目染,姜昭也记住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没有人知道,比起圣上赐婚,少女更期盼被家族送来绥王府学艺,她也想见见被奉若神明的绥王殿下。等真的见到了,姜昭又觉得萧绥比想象中更好。她其实不太敢认真去看即将成为自己师父的人,只偷偷几眼,青年与画像上不同,未穿盔甲,没有生人勿近的寒意,更像如切如磋,眉眼矜贵的世家公子。姜昭拍了拍脸颊,听盼雪说,屋中陈设和温软的床铺都是师父特意吩咐的,只为了他新收的小徒弟能住的习惯。又知道她喜欢作画,萧绥特意寻了采光好,幽静的房间,并提前安排了够用一年的笔墨纸砚。拜师学艺约定是一年。姜昭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忽然想住的更久一些。……江面上的日出慢慢浮现。行船半月后,陈愿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矗立在南北边境的空隐寺。下了客船,山路崎岖且长,除了虔诚的香客选择徒步登山外,一般人都策马上山——还得裹件大棉袄。空隐寺地处卧岭雪山山顶,此处是望江发源地,江面横亘南北作为两国分界线,山上大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奇观。陈愿也算是回师门,对这儿熟得很,没让萧云砚去买半山腰上翻涨十倍的大棉袄,她们先去了山脚下的镇子,采购了御寒的狐裘以及耐冻的马匹。镇子上还有一种叫“雪玉”的小吃,是用现砸的还冒热气的糯米团包上时令水果,外面裹一层糖霜,入口清甜,绵软易化。这东西别地儿没有,陈愿买的时候多拿了几个,她将包裹着的粽叶稍微剥开,递到树下牵着马的少年眼前,说:“萧大小姐,尝尝吧。”这一路过来,萧云砚实在是非常娇气,买马是陈愿讨价还价,买狐裘也是陈愿比划大小,反正跑腿她干,钱也她出。